第4章

城东,名副其实的“城”之“东”。

江市的老城区早已拥挤不堪,而这里,更像是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的、一块生着疮疤的角落。

坑洼不平的土路,晴天一脚灰,雨天一脚泥。

路两边稀稀拉拉立着些歪歪扭扭的平房,墙体多是斑驳的红砖裸露着,或者糊着早已脱落大半的黄泥。

屋顶盖着黑黢黢的油毡,不少地方已经破损,露出腐朽的木椽子。

窗户大多是木框的,玻璃残缺不全,用塑料布或硬纸板堵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垃圾腐败的酸臭,还有淡淡的牲畜粪便气味——不少院子里还搭着鸡窝猪圈。

苏建国蹬着他那辆破自行车,李秀兰抱着装钱的旧铁盒坐在后座,苏晓则挤在车前的横梁上。一家三口沉默地在这片破败中穿行,车轮碾过碎石和土块,发出单调的声响。

偶尔有衣衫破旧、眼神麻木的居民蹲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衣着虽不体面、但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苏建国握着车把的手心里微微出汗。这地方,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不少。

身后的妻子一只手护在腰包上,里面是他们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还有厚着脸皮借来的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安——女儿说这里值钱,那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到了,就前面那一片。”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叼着劣质香烟的瘦高中年男人站在路边招手,他是苏建国辗转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的、据说对这一片房屋“门儿清”的掮客,人称“老油条”刘。

刘掮客领着他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停在一排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平房前。

这些房子明显比路边的更破败,墙体倾斜得厉害,有些窗户连框都没了,黑洞洞的像怪兽张开的嘴。屋顶的油毡更是破烂不堪,雨水长期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

“喏,就这几间,连着的。”刘掮客用烟头随意地指了指,“房东急着用钱,便宜!六万八,打包全给你们!怎么样,够意思吧?”

李秀兰看着眼前这如同废墟般的景象,脸色白了白。这…这也能住人?一阵风刮过,一块松动的油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苏建国喉咙发干:“刘…刘哥,这…这房子还能拾掇吗?”

“嗨!看你说的!”刘掮客吐了个烟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着破点,结实着呢!都是老地基!稍微拾掇拾掇,遮风挡雨没问题!再说了,你们买这地方,图的不就是个便宜吗?这价钱,在城里连个茅房都买不到!捡大漏啦!”

苏晓从自行车横梁上跳下来,小小的身影走到那排破屋前。她没有像父母那样只看表面,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房子的结构、位置。墙体确实歪斜,但地基看起来还算稳固。屋顶破烂,但主梁似乎没有大问题。更重要的是,这几间房的位置,在她前世的记忆碎片里,恰恰是后来新规划的商业街中心区域!价值最高!

“爸,妈,进去看看里面。”苏晓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声音平静。

刘掮客掏出几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费劲地捅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和动物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墙角堆着些不知名的破烂杂物,蛛网在房梁上结了一层又一层。

墙壁上的石灰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同样斑驳的红砖。抬头看,屋顶的破洞清晰可见。

“这……”李秀兰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建国也是心头一沉。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地方够大!”刘掮客催促道,“赶紧决定,后面还有人等着看呢!”

苏晓却像没听到掮客的催促,她小小的身影在几个破败的房间里穿梭,甚至还用小脚踩了踩地面,又仰头仔细看了看屋顶的梁柱结构。

最后,她走到门口,对着脸色不太好的父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颗定心丸。苏建国和李秀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为了女儿口中的“未来”,为了这个家能真正扎根,拼了!

苏建国看向刘掮客,声音沉稳下来:“行!签!办手续!”

接下来的时间,忙碌而紧张。

在刘掮客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同样住在附近破屋里的、几个房东(这几间房分属不同人)。

几人一起去了这片区的房管局,苏建国仔细看过购房合同,确认无误后,才郑重地签下名字,按下手印。

房管局这边做户主变更手续,李秀兰则把钱分别数给房东,等手续办完钱也结清了。

看着腰包一点点变空,李秀兰的眼里是破釜沉舟的坚定。

苏建国也绷着脸,腮帮子咬得紧紧的。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更是沉重的债务。

“成了!恭喜啊老苏!以后就是有房一族了!”刘掮客拍拍苏建国的肩膀,和几个房东一起揣着佣金走了。

一家三口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摇摇欲坠的破屋前,看看这满目疮痍的“产业”,心头沉甸甸的。

未来会怎样?这片破砖烂瓦真的能变成黄金?巨大的不确定感像阴云笼罩着他们。

“走,回家!”苏建国深吸一口气,“店里的活计不能耽误,明早还得开张!”

回去的路上,自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李秀兰抱着空铁盒,沉默不语。

苏建国蹬车的腿格外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焦虑都蹬进脚下的路里。

苏晓坐在横梁上,感受着父母紧绷的身体传递出的压力,小脸上一片沉静。

凌晨三点,“苏记早点”的后厨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

巨大的面团在苏建国有力的臂膀下被反复摔打、揉捏,发出沉闷的“嘭嘭”声。李秀兰则飞快地擀着面皮,手指翻飞,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包子褶在她手下诞生。苏晓也早早起床,帮忙洗菜、切葱花、收拾碗筷。

小小的空间里,蒸汽弥漫,油烟机的轰鸣和锅碗瓢盆的碰撞交织成忙碌的晨曲。

“妈,面好像有点软了。”苏晓小声提醒。

李秀兰停下擀面杖,伸手捏了捏,叹口气:“哎呀,是有点…建国,你看?”

苏建国抹了把汗,凑过来看了看:“没事,软点就软点,今天馅料足,也能卖!手脚都麻利点,天快亮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天蒙蒙亮,卷帘门拉开。第一批老主顾踩着晨露进来。

“苏老板,今天包子什么馅儿啊?”

“老样子,肉包两个,油条一根,豆浆一碗!”李秀兰脸上挤出熟练的笑容,“刚出笼的,热乎着呢!晓晓,给张爷爷端过去!”

“好嘞!”苏晓脆生生应着,利落地端上热气腾腾的早餐。

“妈,我去上学了。”苏晓背起洗得发白的旧书包。

“路上小心点!”李秀兰叮嘱着,目光扫过女儿的书包,又添了一句,“在学校好好听讲,别…别想家里的事。”

“嗯!”苏晓用力点头,转身汇入上学的人流。

江城市第一中学,明亮的教室里。

数学老师正在讲一道应用题,下面不少同学听得云里雾里。苏晓端坐在座位上,眼神专注。这些知识对她而言,太过简单。上辈子她成绩平平,后来吃了不少没文化的亏。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晓,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老师点了名。

苏晓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几乎没有停顿,思路清晰、步骤完整地将解题过程写了出来,甚至用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教室里一片安静,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老师也惊讶地看着她:“苏晓,你…你怎么想到这种解法的?”

苏晓放下粉笔,平静地说:“老师,我昨晚预习的时候,在参考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拓展题。”她不会说自己重生,只能用“预习认真”来解释。

看着老师赞许的目光和同学们惊讶的眼神,苏晓心中涌起一股小小的满足感。弥补遗憾,从认真对待每一堂课开始。

想到自己上一世成绩平平,最后只考上一个普通的本科学院,重来一次,苏晓不想自己在留遗憾,学霸是当定了,必须成为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