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娱传媒大厦巨大的玻璃幕墙,在暴风雪肆虐的昏暗中,折射出冰冷而遥远的光芒,像一座矗立在末日冰原上的水晶坟墓。那光芒穿透狂舞的雪幕,指引着苏婉,也像冰冷的探照灯,无情地锁定着她这个在死亡寒潮中蹒跚前行的祭品。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深陷的积雪如同无数双来自地狱的冰冷鬼手,死死拖拽着她的脚踝。暴风卷着密集的、鹅毛般的雪片,疯狂地抽打在她身上、脸上,发出沉闷而残酷的“噗噗”声。厚重的羽绒服早已被风雪浸透,冰冷沉重地黏在皮肤上,失去了所有保暖的意义。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穿透层层衣物,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骨髓深处。四肢僵硬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次抬起腿,都耗费着生命燃烧的最后一点力气。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雾,气管和肺叶被冰冷的空气割得生疼。
只有胸口那片地方,仿佛还有一团微弱的火焰在燃烧,支撑着她没有立刻倒下那是由绝望、愤怒、不甘和最后一丝微渺到可悲的希冀混合而成的、焚心蚀骨的业火。她死死抱着怀中那条灰色的围巾,粗糙的毛线深深勒进冻僵的手臂,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感,是此刻连接她与现实、连接她与那最终审判的唯一锚点。围巾上,昨夜渗入的暗红血点,在风雪中早已模糊不清,却在她心底烙下滚烫的印记。
近了。
更近了。
旋转门那璀璨夺目的灯光,在狂风暴雪中如同地狱入口的招魂幡,散发着不祥的诱惑。门口人影晃动,穿着厚实制服的保安在风雪中艰难地维持着秩序,几个衣着光鲜、裹着奢华皮草或羽绒大衣的身影,正急匆匆地钻进等候的豪华轿车,逃离这片即将被彻底冰封的绝境。
苏婉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如同灌满冰铅的双腿,终于踉跄着冲到了大厦入口处那相对避风的巨大廊檐下。温暖的空气混合着高级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激得她几乎窒息,冻僵的皮肤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死死靠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支撑住身体,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而残酷的清醒。
她的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带着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死死扫视着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大堂内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衣着考究的人们步履从容,低声交谈,仿佛外面那毁灭性的暴风雪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音效。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成功、名利和冰冷规则构筑的世界,而她,像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的闯入者,格格不入,狼狈不堪。
他在哪里?
那个光芒万丈的、刚刚宣布“破而后立”的获奖者,林屿在哪里?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猛地定格!
在大堂深处,靠近电梯厅的休息区,一组线条流畅的真皮沙发旁。
林屿。
他背对着入口的方向,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听着旁边的人说话。旁边那个人
陈薇。
她穿着一件剪裁极其修身、领口镶着华丽皮草的深紫色大衣,妆容精致无瑕,即使在室内也未曾脱下。她正微微仰着头,凑近林屿的耳边说着什么,红唇翕动,眼神专注而带着一种亲昵的掌控感。她的姿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占有者的气息。
苏婉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所有的声音大堂的嘈杂、风雪的咆哮、广播里循环的刺耳警报都在刹那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只有眼前这一幕,如同慢放的默片,带着令人窒息的清晰度,一帧一帧地刻进她的眼底,刻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陈薇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伸出手臂,动作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环抱住了林屿的腰。
林屿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细微的抗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紧接着,陈薇踮起了脚尖。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精心设计过的、宣告主权的意味。她柔软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了林屿僵直的脊背上,红唇靠近他的耳廓,姿态亲昵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她丰满的胸脯紧贴着他的后背,深紫色大衣的华丽皮草领口蹭着他的颈侧。
林屿没有推开她。
他闭上了眼睛。
不是享受,而是那种深重的、仿佛被无边倦意和无形枷锁彻底压垮的疲惫。他的下颌线紧紧绷着,眉头微蹙,仿佛在承受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煎熬,又仿佛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任由这带着枷锁的“温暖”将他拖入更深的泥沼。他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了陈薇靠近的额角。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在苏婉眼中,却如同惊雷炸响!那是默许!是纵容!是在这冰天雪地的末日图景里,对背叛最残忍的具象化!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被陈薇的拥抱和耳语包裹着,禁锢着,在通往“更广阔天空”的镀金牢笼里,缓缓沉沦。
“轰!”
苏婉脑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断了!
支撑着她穿越死亡暴风雪、穿越七年爱恨、穿越无尽绝望的最后一点东西无论是爱,是恨,还是那点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希冀在目睹林屿闭眼、默许陈薇拥抱、甚至微微贴向她的那个瞬间,被彻底、干净、残忍地碾成了齑粉!
怀里的灰色围巾,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从她冻僵麻木、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臂间滑落。
它无声地飘坠。
带着昨夜凝结的暗红血点,带着廉价毛线的粗糙质感,带着她指尖无数细小的伤口,带着她通宵织就时每一针的绝望和卑微,带着她穿越暴风雪时每一滴冻僵的眼泪像一片沉重的、褪色的裹尸布,又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灰色蝴蝶,轻轻地、沉沉地,落在了光洁如镜、映照着璀璨灯光的大理石地面上。
几乎就在围巾落地的同一刹那
“砰!”
一声闷响。
不是惊雷,却比惊雷更沉重地砸在苏晚的心上,也砸在死寂的真空里!
陈薇那双价值不菲的、鞋跟尖细如锥的黑色漆皮高跟鞋,一只,不偏不倚,极其精准地,踩在了那条刚刚落地的、灰扑扑的围巾之上!
尖锐的鞋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酷无情的重量,狠狠碾过围巾粗糙的毛线表面。鞋跟底沾着的、从外面带进来的肮脏雪水、泥泞的污渍,瞬间被印刻在那片沉闷的灰色之上,留下一个清晰无比、丑陋不堪的印记!
陈薇似乎毫无所觉,她的注意力依旧全部放在怀中那个闭着眼睛、疲惫不堪的男人身上。她的拥抱甚至更紧了些,脸颊贴着他的颈侧,嘴唇几乎要吻上他的耳垂。那姿态,是胜利者对战利品的炫耀,也是对闯入者最彻底、最轻蔑的驱逐。
苏婉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彻底失焦、扭曲、崩塌!
她看着那条被踩在昂贵高跟鞋下的围巾那是她七年感情的灰烬,是她昨夜绝望的结晶,是她穿越死亡风暴带来的、最后的、卑微的告别信物像一个被彻底踩进污泥里、永世不得翻身的祭品。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寒冷、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推去,狠狠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
“噗”
一口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喉咙深处猛地涌了上来!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就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喷溅在她死死捂在嘴上的、冻僵的手套上!刺目的猩红,瞬间在深色的手套布料上晕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绝望的红梅!
眼前的一切那拥抱的剪影、那被踩在脚下的灰色围巾、那璀璨冰冷的大堂灯光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猩红所覆盖!紧接着,那猩红又迅速褪去,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绝对的黑暗!
小腹深处,一股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毫无预兆地猛烈爆发!那疼痛是如此尖锐、如此凶猛,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她身体最深处疯狂搅动!远比穿越暴风雪时的任何寒冷和疲惫都要恐怖千万倍!它瞬间抽干了她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抽走了她意识里最后一点光亮。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就像一截被彻底砍断的朽木,软软地、无声地,沿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滑了下去。
在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最后一刻,模糊的视线越过旋转门,越过那片猩红和黑暗的碎片,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林屿,在那片温暖的、璀璨的光源中心,在陈薇那令人窒息的拥抱里,紧闭的双眼,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心悸刺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疲惫、迷茫、带着枷锁般沉重感的眼睛,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惊疑不定和难以言喻的恐慌,倏然穿透了旋转门的玻璃,穿透了狂暴的风雪,朝着门口她刚刚倚靠、此刻却已空无一人的冰冷角落茫然地望了过来。
风雪凄厉。
人影空空。
只有光洁的地面上,那条被踩踏过的、沾满污渍的灰色围巾,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无声的、丑陋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