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碎裂的巨响,如同一个休止符,狠狠砸碎了出租屋内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飞溅的玻璃碎片在冰冷的地板上折射出无数道狰狞的光,那张被切割得面目全非、被玻璃贯穿瞳孔的照片,像一幅残酷的隐喻,宣告着某种东西的彻底死亡。
苏婉保持着砸下相框的姿势,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翻涌的悲愤如同岩浆,灼烧得她浑身颤抖。泪水混着绝望,无声地冲刷着脸颊。她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废墟碎裂的木头,尖锐的玻璃碴,还有照片上林屿那双被玻璃贯穿的、曾经只为她一人灼亮的眼睛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她。
所有的力气,连同质问的愤怒,都在刚才那毁灭性的一砸中耗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她甚至没有再看僵立在墙边的林屿一眼,仿佛他只是这间冰冷屋子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慢慢地直起身,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绕过地上的玻璃碎片,绕过那枚刺眼的钻石吊坠,径直走向狭小的洗手间。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双手,带走掌心被玻璃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的血丝,却带不走心底那片被冰封的荒芜。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眼红肿、狼狈不堪的自己,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苏婉”林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被惊吓后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手没事吧?”
没有回应。只有冰冷的水流声。
林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持续的水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低头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张被玻璃钉穿的照片,一股巨大的懊悔和后怕涌上心头。刚才苏婉眼中的绝望和冰冷,比任何愤怒的嘶吼都更让他心惊胆战。他蹲下身,徒劳地试图捡起那些细小的玻璃碎片,指尖却被锋利的边缘划破,渗出血珠。疼痛让他更加烦躁。
“苏婉,刚才是我太急了。”他对着门板,声音干涩,“照片真的是角度问题,我和陈薇真的没什么!那个钻石真的是品牌方送的推广品,我本来想给你当生日补偿的没想到你会”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先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林屿的心猛地一跳,带着一丝希望抬起头。
苏婉拉开门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湿漉漉的双手在廉价的牛仔裤上随意擦了擦,留下深色的水渍。她没有看林屿,也没有看地上的狼藉,径直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包。
“苏婉”林屿站起身,想拦住她。
苏婉的脚步顿住,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眼神空洞、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再也映不出他的影子。
“让开。”她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屿被她眼中的死寂震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苏婉不再看他,像绕过一堵墙一样绕过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屋内所有的混乱和冰冷,也隔绝了林屿伸出的、徒劳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苏婉像一尾沉入深海的鱼,将自己彻底隔绝在冰冷的海水里。她没有再回出租屋,也没有再主动联系林屿。出版社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她把自己埋进成堆的稿子里,用枯燥的文字校对麻痹所有的感官,仿佛只有那些冰冷的铅字和繁琐的语法规则,才能让她暂时忘记心口那道不断渗血的伤。
林屿的信息和电话如同石沉大海。最初几天,他还会发一些解释、道歉、甚至带着点哀求的信息。
“苏婉,接电话好不好?我们谈谈。”
“那天是我混蛋,我口不择言,对不起”
“热搜的事公司已经在处理了,都是误会”
“出租屋我收拾干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婉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手指冰冷地划过,删除。那些字句,连同那个虚假的钻石吊坠,都成了她心底最深的讽刺。渐渐地,林屿的信息也少了,只剩下千篇一律的“在忙”、“注意休息”,敷衍得如同例行公事。那枚樱花吊坠断裂的银链,被她用一个小密封袋装起来,塞进了抽屉最深处,连同那段被彻底埋葬的“永不改变”。
这天下午,苏婉被主编叫去办公室交代一份加急的稿件处理。从主编室出来,刚走到安静的走廊拐角,一个熟悉而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在身后响起:
“苏婉小姐?真巧。”
苏婉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她缓缓转过身。
陈薇正站在几步之外。她显然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过来,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妆容完美无瑕,手里拎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手袋。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陈小姐。”苏婉的声音干涩,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陈薇向前走了两步,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身上那股高级香水的味道,强势地侵入苏婉的呼吸范围。“在出版社工作?挺好的,安稳。”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那“安稳”二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贬低。
苏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精致妆容下那双洞悉一切、带着掌控欲的眼睛。
陈薇的目光在苏婉脸上扫过,掠过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关怀”,却字字如刀:
“林屿最近压力很大,你知道的。《休止符》刚火起来,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掀起轩然大波。像上次那种深夜密会的误会,”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苏婉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对艺人的形象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背后是整个团队的心血,还有无数投资人的期待。”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我都是为了你们好”的无奈:“苏小姐,我知道你们感情深。但是,有时候,爱一个人,不是把他绑在身边,而是要学会放手,让他飞得更高更远,不是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婉紧攥的拳头,“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和他并肩作战、为他扫清障碍的伙伴,而不是需要他分心照顾、甚至可能成为他事业绊脚石的‘负担’。”
“负担”!
这个词,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苏婉心底最脆弱、最疼痛的地方!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地盯住陈薇!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强烈的愤怒和屈辱瞬间冲上头顶!
陈薇却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怒火,依旧维持着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她甚至微微侧身,从手袋里拿出一个设计精美的烫金信封,递到苏晚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善意”:
“这个周末,星娱在‘云端会所’有个小型的内部庆功宴,庆祝林屿首支单曲销量破纪录。来的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和重要的合作伙伴。”她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笑容无懈可击,“林屿特意让我给你留了张邀请函。他说希望你能来,看看他现在奋斗的世界。”
邀请函?云端会所?庆功宴?
苏婉看着眼前那张散发着奢华气息的烫金卡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讽刺感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去看他在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在陈薇的陪伴下,接受众人的恭维和祝贺?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排除在他的“新世界”之外?让她去见证自己是如何成为他口中那个需要“放手”的“负担”?!
陈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痛苦,眼底掠过一丝快意的冰冷。她保持着递出邀请函的姿势,声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笃定和隐隐的逼迫:“拿着吧,苏小姐。就当是为他高兴。毕竟,他的成功,也有你曾经的支持,不是吗?”
那刻意加重的“曾经”二字,像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为他高兴”?
“曾经的…支持”?
苏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彻底烧毁!她看着陈薇那张妆容精致的、带着虚假善意的脸,看着那张象征着羞辱的邀请函,一种毁灭性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张邀请函,而是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挥开了陈薇递过来的手!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
陈薇手中的邀请函被打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飘落在地。而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陈薇另一只手上端着的、不知何时出现的、冒着热气的纸杯咖啡,随着她“惊呼”一声,手腕猛地一抖!
滚烫的、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失控的瀑布,瞬间泼洒而出!
目标精准无比直直地泼向了苏晚的胸口!
“啊!”
滚烫的液体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瞬间灼烧上肌肤!苏婉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深褐色的污渍在她胸前迅速洇开、蔓延,像一片丑陋狰狞的烙印!灼痛感尖锐地传来,带着咖啡特有的焦糊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天哪!对不起!苏小姐!我不是故意的!”陈薇立刻惊呼出声,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慌”和“歉意”,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作势就要上前帮苏婉擦拭,“快!快擦擦!烫到了吗?我看看!”
她的动作急切,带着一种刻意的靠近和触碰。
苏婉猛地后退,像避开毒蛇般避开了陈薇伸过来的手!她捂着被咖啡灼痛的胸口,狼狈不堪。滚烫的液体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持续的刺痛。深褐色的污渍在米色的布料上迅速扩散,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脸,无声地宣示着她的狼狈和失败。
走廊里短暂的寂静被打破。几个路过的同事闻声看了过来,目光落在苏婉胸前那片刺目的污渍和她苍白痛苦的脸上,又看向旁边一脸“焦急歉意”、妆容精致的陈薇,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探究。
就在这时,苏婉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苏婉颤抖着手,几乎是机械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林屿。
她看着那个名字,看着眼前陈薇那张写满虚假“关切”的脸,看着自己胸前那片丑陋的、散发着焦糊气息的咖啡渍,一股冰冷的、彻骨的绝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指尖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林屿此刻可能正和陈薇交换着默契的眼神,看到了他可能正等着陈薇汇报这场“意外”的结果巨大的疲惫和恶心感汹涌而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指尖带着决绝的冰冷,狠狠地划过屏幕!
不是接听。
而是挂断。
然后,在陈薇隐含得意的注视下,在同事们惊疑的目光中,苏婉攥紧着被咖啡浸透、灼痛难忍的胸口,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被暴雨摧残却依旧不肯折断的芦苇,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光亮处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被咖啡渍玷污的、冰冷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