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想不想吃肉?”
我点头,肚子发出“咕咚”一声,像井里落了石头。
奶奶叹口气,转身推开神龛。
神龛后是一块活板,一掀开,冷腥气“呼”地扑脸,像烂藕混着血腥。
我往下一瞅——
黑暗里,有东西亮了一下。
那是一枚眼。
白多黑少,像泡发的糯米粒嵌在墨汁里。
眼珠子慢慢转向我,眼角“咔”地裂到耳际,露出一条红缝。
我吓得往后缩,奶奶却按住我的后脑,把我压向洞口。
“叫妈。”
一瞬间我有些震惊,因为奶奶很早就告诉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就死了,今天她突然让我叫妈,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我喉咙里滚出一个字:
“……妈?”
黑暗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在风中似有似无。
后来我才知道,地窖深七尺,四壁砌的是坟砖,砖缝里灌了糯米浆和公鸡血。
中间竖着一根铜柱,柱上缠满倒刺,刺尖挂着干掉的皮肉。
“她”就被锁在铜柱上——
手腕穿了牛筋,脚踝扣着兽夹,脖子套着一道“锁魂箍”,箍上插七根银针,针尾系红线,直连到房梁的蛊坛。
坛里养的是“情人蛊”。
蛊体已干,像一截烧焦的女人手指,指节还套着一枚银戒。
奶奶每晚子时去喂“她”。
喂的不是饭,是血。
阿爸的血。
阿爸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刀口,像一排排红牙印。
血滴进黑陶碗,奶奶加三勺朱砂、半勺罂粟、一撮山蜃的蜕皮,搅匀,灌进竹筒。
然后她顺着铜柱上的槽,把血慢慢倒下去。
“她”仰头,喉管“咕咕”响,像一口枯井冒泡。
喝饱后,“她”抬头,对我笑。
那笑,我找不到词。
嘴角裂到耳根,唇是乌的,牙是绿的,牙龈却红得刺眼。
更骇的是,她左眼珠子会翻,翻进去只剩眼白,右眼却黑得发亮,像井底嵌了一颗烧红的炭。
瘦小、倒吊、头下脚上,仿佛我才是被锁的那一个。
半夜,我赤足摸下地窖,脚底踩到一块黏砖,“吱唧”一声,像踩爆了一只眼。
我蹲在她面前。
月光从板缝漏进来,落在她脸上,劈成一格一格的银砖。
她不动,睫毛却抖。
睫毛上结着细小的霜,霜里裹着血丝,像冻住的蜈蚣。
我伸手,指尖碰到她锁骨。
冷、滑、有弹性,像新剥的蛇腹。
她忽然低头,用鼻尖蹭我掌心。
鼻尖也是凉的,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腥甜,像山里的“鬼蜜”花。
我心脏“咚”地一跳,不自觉把脸凑过去。
心中暗想,她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可是奶奶都这样说了。
我带着又恐惧,又好奇,又不知所措的心理看着眼前的人。
她嘴角微张,露出一点舌尖——
黑的、分叉的,像蜥蜴。
那一刻,我竟不觉得怕,反而在她嘴里闻到一种极熟悉的味。
我鬼使神差,亲了她一下。
唇碰唇,冰凉。
下一秒,我耳边“叮——”
一声铃响。
不是铜铃,是骨铃。
从她胸腔里传出。
铃响三下,戛然而止。
她哭了。
黑泪落在地上,竟长出三朵小菌,菌伞是人脸,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