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默指尖捻着那块深蓝色羊毛布料,触感细腻,价格不菲。这绝非他自己的衣物。照片中那只手腕上的十字疤痕像一柄灼热的烙铁,印在他的脑海里。

七十二小时。

时间仿佛突然有了实体,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他不再是在解谜,而是在为自己的清白和自由赛跑。

他首先需要搞清楚两件事:这块布料来自哪里?以及,谁的手腕上有那样一道疤?

林默将布料小心放入一个透明证物袋——得益于他和警方的长期合作,办公室里常备着这类东西。随后,他坐到电脑前,开始执行一个风险极高的计划。

他登录了一个需要多重验证的加密云盘。那里存储着他所有咨询会话的备份音频文件,严格按照职业道德规范加密保存。访问这些记录需要充分的理由和复杂的审批流程,但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输入戴文倩的名字和客户编号,调取了三年前的所有会话记录。鼠标悬在最后几次会话上,他的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职业道德在他脑中尖锐地嘶鸣,但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点开了戴文倩最后一次咨询的音频文件。

“……他们不像你想的那样,林医生。”戴文倩的声音比平时更尖利,语速很快,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他们不满足于监视,他们在收集。就像集邮一样,但我们是邮票,是标本。”

背景音里有一种极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林默之前从未注意过。

“收集什么,戴女士?”是他自己的声音,冷静,专业,带着一丝他如今听来颇为天真的安抚。

“模式!”她几乎喊出来,随即又压低声音,“崩溃的模式。天才如何陨落,希望如何熄灭。完美的头脑如何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他们是痛苦鉴赏家,林医生。”

敲击声继续着。嗒。嗒。嗒。

“你说的‘他们’,是谁?是你提过的那个‘协会’吗?”

“迷宫守卫。”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静,“他们自称迷宫守卫。而我们……我们是迷失在里面的人质。徽章就是标记。他们标记了我们。”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他暂停了音频,快速在笔记上写下“迷宫守卫”和“标记”。

他快进音频,到了最后时刻。一阵窸窣声,是纸张摩擦。

“拿着这个。如果我发生什么不测,记住,不是自杀。去找……”她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戴女士,您需要水吗?”

“不!听着!密码……在年鉴里……奥维德……”又是一阵杂音,然后是她几乎耳语的声音,“……小心十字……”

音频在这里结束。

“小心十字。”林默喃喃道。是“十字”还是“十字疤痕”?

他猛地想起那张毕业纪念册的照片,人群边缘那个盯着戴文倩的陌生男子。他重新打开图片,放大那个男人的手腕部分。图片分辨率不够高,模糊不清,但在他左手腕部,似乎确实有一个深色的、形状难辨的印记。

有可能。但这远远不够。

他需要知道还有谁被“标记”了。纪念册中那四个页面,四个提到“时间吞噬一切”的优秀毕业生,除了戴文倩和已故的赵、李同学,还有一个人。

林默快速搜索。第5页,哲学系的优秀毕业生,陈锐。资料显示他毕业后出国深造,成为了一位颇有建树的伦理学家。

林默找到他的最新公开照片,时间是半年前。在一场学术会议的演讲台上,陈锐卷起衬衫袖子,左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块手表,而表带下方,隐约可见一道浅色的、十字形的疤痕痕迹。

林默的心跳加速。又一个关联点。

他尝试寻找陈锐的联系方式,但所有公开渠道都只有他所在大学的办公邮箱。他立刻起草了一封邮件,措辞谨慎地询问是否认识戴文倩,以及是否记得毕业徽章的相关事宜。点击发送后,他知道这希望渺茫。

他的目光回到那块深蓝色羊毛布料上。这种高级面料通常来自定制西装或高档品牌。他拍下照片,反向图片搜索,结果指向几家意大利和英国的手工西装定制店,在本地都有分店。

时间不容许他一家家排查。他需要一个专业人士。

林默拨通了一个很少联系但此刻至关重要的号码。铃响七声后,一个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女声接听了。

“谁啊?最好有天大的事。”

“倪姐,是我,林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响起一阵轻笑:“呦,林大医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辈子都没在这个点给我打过电话。怎么,终于把哪个病人的脑袋治出毛病了?”

倪虹,曾经是城里最厉害的私人调查员,专长是服装纺织品类线索追踪,因为手段游走在灰色地带而被吊销执照。现在经营着一家高端服装修复店,信息灵通得可怕。

“倪姐,我需要你帮我看块料子。很急,关系到人命。”

“你的命?”

“我的命。”

倪虹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拍照发我。高清微距,正反两面,边缘经纬线特写。”

林默迅速拍好照片发送过去。不到五分钟,倪虹的电话回了过来。

“意大利Loro Piana的‘Tasmanian’羊毛,140支,深海蓝。这料子不零售,只供给全球不到二十家顶级定制店。本市只有一家店用它——‘萨维尔定制’,在金融街17号,只服务预约客户,记录保密得比银行金库还严。”

“有没有可能知道谁最近用这种料子做了衣服,或者修补了衣服?”林默问。

“难,但不是没缝儿钻。”倪虹顿了顿,“你惹上什么麻烦了,林默?需要我帮你跑路吗?老价钱。”

“比那更糟。我被栽赃了。”

“啧,你们这些体面人就是麻烦。等着,我打个电话问问我的‘布料小精灵’。”

电话挂断。林默利用这段时间,再次审视那张威胁照片。放大,再放大。除了那只手和疤痕,背景是办公室的书架模糊虚影。看不出更多信息。

十五分钟后,倪虹发来一条加密信息,内容是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郑国栋,锐心资本CEO。三天前送了一套同款同色西装到萨维尔定制修改袖长。备注:左袖口下方有轻微勾丝,需织补。

林默立刻搜索这个名字。郑国栋,五十岁,著名风投公司老板,慈善家,本市经济论坛的常客。公开照片上,他永远西装革履,笑容得体,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完美遮住了任何可能存在的疤痕。

没有任何信息显示他与心理学、大学校友会或者戴文倩有关联。

但倪虹的信息极少出错。

林默看着照片上那张成功商人的脸,试图将其与记忆中那道冰冷的电子音和手腕上的十字疤痕联系起来。差距太大了。是倪虹的信息有误,还是这个郑国栋隐藏得太深?

他又一次查看警方的案件记录邮件(他之前以协助调查为由,请求警方提供周雨薇案的初步发现,警方回复了一份不涉及机密的基本时间线和现场概述),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周雨薇公寓楼下大堂的监控显示,在她死亡时间前两小时,有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抱着一个纸箱进入了大楼,但没有任何快递公司记录当天有那个时间段的派送。

那个人身高体态,与郑国栋的资料基本吻合。

线索似乎开始缠绕收紧,指向这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商人。

林默决定冒一个险。他用自己的工作手机拨打了郑国栋公开的办公室号码。

“您好,锐心资本。”一个训练有素的秘书声音。

“您好,我找郑国栋先生。”

“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吗?”

“我是林默医生。关于他的一位共同的朋友,戴文倩女士的事情,我需要和他谈谈。”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抛出戴文倩的名字作为试探。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

“抱歉,”秘书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细微地加快了些,“郑先生正在国外出席一个重要会议,短期内无法联系。如果您有需要,可以留下您的信息,我会在他回来后转达。”

“他什么时候回来?”

“行程未定。抱歉,我还有个会议,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电话被匆忙挂断。

反应不对。太过急促,甚至没有例行公事地询问他的来电目的。那种瞬间的沉默和后续快速的切断,更像是警惕和回避。

林默几乎可以肯定,郑国栋即便不是那个十字疤痕,也绝对知道些什么。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接近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商业精英时,电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黑屏。

一秒后,一行白色的文字出现在屏幕中央,如同有人用幽灵的手指敲出:

“你比我想象的更会嗅闻踪迹,医生。但闯进狮笼的狗,通常活不长。”

文字下方,缓缓浮现出一张新的图片。

是林默的姐姐林静,正接着放学的女儿从小学门口走出来。照片显然是今天早上刚拍的,右下角有日期和时间标记。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林默的心脏。

威胁不再仅限于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