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伸，又骤然压缩。
那只脏兮兮的、指节略显扭曲的手，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孩童探索般的懵懂，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朝着陆烬的方向伸来。指尖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身的僵硬和笨拙。
后方，磐石和铁臂的呼吸瞬间屏住，指腹下的扳机已然压下了第一道火。只需要再多用一丝力，灼热的子弹就会撕裂这短暂的、诡异的平静。猴子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他死死盯着探测器屏幕，又看向那只缓缓伸出的手，冷汗浸湿了后背。
危险！清除它！这是刻在他们骨髓里的生存法则。
然而，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陆烬作战服的前一刻——
“别动！”
一声低喝骤然响起，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鞭子般抽碎了凝滞的空气。
是陆烬。
他抬起了左手，手掌向后，做了一个极其清晰、坚决的制止手势。这个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比他拔刀的速度更快。
磐石和铁臂的动作猛地僵住，手指硬生生停在了扳机上，两人眼中同时闪过巨大的惊愕和不解，但长久的训练和绝对服从的本能让他们没有扣下那致命的一击。猴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把一声惊呼憋了回去。
陆烬的右手，依旧虚按在唐横刀的刀柄上。但他的身体却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此刻正死死锁定了近在咫尺的苏晚晚。
他的视线掠过她苍白皮肤下青灰色的血管，掠过她沾着污渍的、失去了鲜活颜色的脸颊，最终落入那双玻璃灰色的、混沌却映不出他倒影的眸子里。
里面没有攻击的欲望，没有嗜血的疯狂。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原始的……渴望？以及深深的茫然。
她似乎只是被他身上某种东西吸引，本能地想要靠近。
就在这时，可能是因为陆烬抬手制止的动作，他的手指无意间离苏晚晚更近了一些。
那纯净而强大的能量气息愈发浓郁了。
苏晚晚喉咙里又发出一声细微的、沙哑的嗬气，伸出的手改变了细微的方向，不再是朝向他的身体，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指尖。
冰凉的、略带粗糙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陆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她没有用力，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整个手掌笨拙地覆盖了上来，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依赖感。
然后，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她似乎觉得这还不够靠近那温暖气息的源头，低下头，张开嘴，露出细小白皙、却让人无法忽视其非人特征的牙齿，轻轻地、含咬住了他戴着手套的指尖！
不是撕咬，不是攻击。
那力度甚至不足以咬破坚韧的战术手套。更像是一只幼猫在磨牙，或者一个婴儿在无意识地吮吸手指，寻求安慰和安全感。
她甚至微微眯起了那双灰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满足的神情。仿佛啃咬的不是一个危险人类的手指，而是什么美味佳肴。
“指挥……”身后的磐石忍不住低呼出声，这景象太过诡异，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陆烬没有回头。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立在原地。
面具完美地遮挡了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失控表情，但他露出的那双眼睛，瞳孔却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荒谬、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尖锐的刺痛感。
苏晚晚……
那个曾经穿着干净校服，笑容明亮，会抱着书本从阳光里跑过，会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
那个他曾经默默注视了许久，却最终连心意都未曾好好传达，就湮灭在末世洪流中的……苏晚晚。
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脆弱，肮脏，非人。
却在本能地、依赖地啃咬着他的手指，从他身上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她所渴望的温暖。
理智的壁垒在这强烈到极致的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的指挥官外壳下，那个名为“陆烬”的、早已被他自己深埋的情感内核，正在疯狂地嘶吼。
不能杀。
绝对不能。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收枪。”他的声音从面罩下传出，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头儿？！”猴子失声叫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磐石和铁臂也面面相觑，握着武器的手指关节泛白，显然无法接受这个命令。
“我说，收枪。”陆烬重复了一遍，语气骤然降温，带着冰冷的压迫感，“这是命令。”
强大的威压弥漫开来。队员们身体一僵，最终，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枪口垂下了几分，但手指依旧没有离开扳机，全身肌肉依旧紧绷，死死盯着那个还在啃指挥官手指的“怪物”。
陆烬没有理会队员的抗拒。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苏晚晚身上。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
这个动作似乎惊扰了她。
她发出不满的、像是幼兽护食般的呜咽，牙齿稍稍用力，抱紧了他的手指，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委屈和一丝恐慌，仿佛怕这“温暖之源”消失。
陆烬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攫住了他。是……无措？
他居然会对一个丧尸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刺激她。至少现在不能。
他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她啃咬着自己的手指，大脑飞速运转。
带回基地。
这个念头清晰而坚定地浮现出来。
风险极大。无法预测。会引起恐慌。甚至可能威胁到基地安全。
但是，必须带回去。
他要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还有微弱的意识？为什么对他……是这种反应？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将她独自留在这片废墟里。无法想象她继续像刚才那样，躲在角落，啃食苔藓，被变异鼠追杀，最终可能被其他清道夫小队……清除。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他心底就涌起一股近乎暴戾的烦躁。
“猴子，”他声音平稳下来，恢复了指挥官式的冷静，但内容却让队员们心头再次巨震，“准备镇静剂。低剂量，确保安全的那种。”
“什……什么？头儿！你疯了？！你要带它回去？！”猴子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
“执行命令。”陆烬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磐石，警戒四周。铁臂，准备束缚装置，非致命性。”
“指挥官！”磐石的声音带着沉痛的不赞同，“这不符合规定！它是……它极度危险！我们不能拿整个基地冒险！”
“风险由我承担。”陆烬打断他，目光终于从苏晚晚身上移开，冷冷地扫过两名队员，“现在，你们的选择是，服从命令，或者留下。”
冰冷的语气，毫无商量的可能。
磐石和铁臂脸色难看至极，但最终，对指挥官的忠诚和多年并肩作战的信任压过了内心的恐惧和质疑。他们咬着牙，开始执行命令。
猴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镇静剂，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疯了……真是疯了……”
陆烬不再说话。他重新低下头，看着依旧在无意识地啃咬他手指的苏晚晚。
他伸出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她枯槁纠结的头发。
她没有反抗，甚至因为他的触碰和身上持续散发的能量气息，微微放松下来，磨牙的力道变得更轻，更像是一种依赖的含吮。
陆烬的指尖传来她发丝的粗糙感和冰凉感。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着指尖这点微弱的、诡异的触感，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做出了选择。
不顾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