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先备‘河伯米’,”李伯从船仓里拿出个布袋子,里面的米是褐黄色的,混着些细沙,“这是你爷爷用江泥拌新米炒的,炒的时候得唱《请河伯调》,少一句都不行。当年我跟你爷爷学炒米,唱错了一句,米全黑了,你爷爷说‘河伯不领情,这米安不了江魂’。”
沈砚接过布袋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米,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夏天,他蹲在灶台边看爷爷炒米。爷爷边炒边唱:“河伯公,江里坐,给碗新米安魂魄”,调子慢悠悠的,灶火映着爷爷的脸,皱纹里都是笑。那时他不懂,为什么爷爷要对着锅唱歌,现在却觉得,那调子比城里的任何一首歌都好听。
李伯又从船仓里拿出根黄麻绳,绳子上编着复杂的结,每隔一段就系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艾草和朱砂。“这是水龙绳,你爷爷编了三年,说能防‘水缠魂’,”李伯把绳子递给他,指腹摩挲着绳结,“解尸时得顺着绳结松,不能硬拽,不然会把江底的怨水带上来。当年你太爷爷就是硬拽了悬梁尸的绳,结果船漏了,差点没回来。”
4 龙骨秘辛
沈砚攥着水龙绳,绳子粗得刚好握在手里,绳结的纹路硌着掌心,像爷爷的手在摸他。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蓝布——青石板碑有半人高,上面的泥被江水冲得半露,“沈守河”三个字的刻痕很深,里面还嵌着几粒发黄的米,李伯说那是五十年前的老渔米,只有护渔队的人才会带在身上。
尸体穿着件蓝布褂,布料已经发白,袖口磨破了边,小臂上有个淡褐色的水纹胎记,像条小蛇盘在皮肤上。“这是老周头,”李伯的声音轻了些,“五十年前他是护渔队的队长,为了护鱼苗,跟偷捕的人打起来,掉进江里就没上来。你爷爷找了他半个月,最后只捞上来捡破褂子,哭了整整一夜——你爷爷说,老周头是为长江死的,该有个名分。”
沈砚的目光落在尸体的右手——那只手蜷着,指缝间夹着枚铜扳指,泛着冷光。他伸手去掰,手指刚碰到扳指,就觉得指尖发麻,像有电流窜过。扳指内侧的“砚”字很清晰,是爷爷在他十岁生日时凿的,当时爷爷说“这扳指是沈家的念想,你得戴着”,他却嫌丑,摘下来扔在了抽屉里。
“你爷爷失踪前,天天来这浅滩转,”李伯往江里撒了把河伯米,米粒落在水面上,围成个小小的圆圈,没被水流冲散,“他说‘有人要挖江里的龙骨,这是要断长江的根’,还说要把《江骨帖》里的东西教给你,可你走得急,连他留的日记都没带。”
沈砚这才想起,当年他逃家时,爷爷的木桌上放着个红漆木盒,盒子上刻着鱼纹,他以为是值钱的东西,没敢碰,现在想来,那盒子里装的,恐怕就是爷爷说的“龙骨”。老辈守江人代代相传,说长江底下藏着段千年古沉木,木身刻满鱼纹,是“长江龙骨”,龙骨在,江域生态就稳,江水不会改道,鱼虾不会绝迹;龙骨毁,江心洲就会被江水吞掉,连芦苇都长不活。
当晚,沈砚住回爷爷的土坯房。房里的陈设跟三年前一样:墙角堆着晒干的艾草,梁上挂着旧渔网,渔网的网眼处还缠着几根江草;木桌上放着个煤油灯,灯芯是新换的,显然李伯常来打理。沈砚点着煤油灯,灯光昏黄,映在墙上,竟像有个人影在晃——是个穿蓝布褂的身影,正弯腰翻着桌上的《江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