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孩子们对着棺材,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动作笨拙而认真。然后,他们互相拉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灵堂彻底空了。只剩下我,和我那具冰冷的躯壳。

两个姑父唉声叹气地走过来,准备合上棺盖。就在棺盖缓缓移动,即将遮住我苍白面容的那一刻,我看到姑父的手顿了一下,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弯下腰,从棺材里我的寿衣口袋边缘,拈出了一小片白色的东西。

他凑近看了看,皱起眉,低声嘟囔:“这啥?纸灰?这寿衣谁准备的?这么不讲究……”

他没在意,随手把那点白色粉末弹掉。棺盖,彻底合拢。

黑暗降临。

我知道,那不是纸灰。

那是撕碎了的诊断报告,最后的残渣。那张薄薄的纸,曾经重逾千斤,压垮了我所有的希望和喘息。

我叫钟晚。名字是我妈起的,她说生我的时候天都擦黑了。这名字,像一句叹息,也像一个预言。

钟磊比我小五岁。从我记事起,家里所有的好东西,理所当然都是他的。新衣服是他的,大块的肉是他的,父母的关注和笑容,也是他的。

我?我是那个“让着弟弟”的姐姐,是那个“女孩家要勤快”的免费劳力。

高中毕业,我拿到一所外地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晚,我爸把通知书拍在饭桌上:“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早点出去挣钱!你弟弟眼看要上高中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妈一边给钟磊夹红烧肉,一边附和:“就是!供你到高中毕业已经够意思了。隔壁老王家闺女,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现在每个月往家寄好几千!你明天就去找活儿干!”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那是我熬夜苦读、省下早餐钱买复习资料换来的唯一出路。“爸,妈,学费……学费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我自己打工挣……”

“贷款?不用还啊?利息不是钱?”我爸眼睛一瞪,“打工?你打工挣那三瓜两枣够干什么?老实给我去厂里上班!我托了人了,电子厂,一个月保底三千五!”

我的世界,在那个晚上彻底灰暗下去。

我去了电子厂。流水线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日复一日,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轰鸣的机器声淹没了我的青春和梦想。微薄的工资,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几乎悉数上交。我妈收钱时,脸上难得有点笑模样:“这才像话!多攒点,你弟弟以后上大学、娶媳妇,都要钱!”

钟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他成绩不好,勉强上了个三流高中,照样穿名牌,用最新款的手机。他总说:“姐,我哥们儿都穿这个牌子的鞋,不穿没面子!”我妈立刻会掏出钱:“买!咱儿子不能让人看不起!”

我的日子,就在机器的轰鸣和父母的索取中,一天天熬过去。像一根被拧紧的弦,越来越紧,越来越脆。

直到五年前,我爸脑溢血住院。那场病,花光了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还欠了好几万外债。我爸命保住了,但半边身子瘫了,脾气变得越发暴躁。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我妈把目光牢牢钉在我身上。

“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爸瘫了要吃药,你弟弟眼看大学毕业了,找工作、谈对象、买房子,哪样不要钱?你一个月就挣这么点?”她戳着我的脑门,唾沫横飞,“电子厂不行了就去南方!听说那边工资高!死丫头,别想着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