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那天，我妈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用力拍打着我的棺材板。
声音又响又刺耳，盖过了哀乐。
“死丫头！死都死得这么晦气！挑这种时候！”
她涂着大红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棺材上崭新的黑漆。周围的亲戚邻居都站着，没人说话，也没人上前劝，眼神躲躲闪闪，像在看一场早该上演的烂戏。
我爸站在旁边，脸黑得像锅底，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把他那张刻薄的脸衬得更阴沉。他看都没看棺材里的我，只盯着我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行了！少说两句！不够丢人现眼的！”
“丢人？丢人的是她！”我妈猛地拔高调门，尖利的声音刮着所有人的耳膜，“人家都赶着过年讨个吉利，她倒好，非赶着大年三十咽气！这年还怎么过？明年我们家能有好运气？晦气死了！真是生了个讨债鬼！”
她越说越气，保养得宜的手指用力戳着冰冷的棺木，指甲上的水钻闪闪发光，晃得人眼花。“早知道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当初生下来就该掐死！”
这话太毒了，连旁边几个上了年纪的亲戚都皱起了眉，互相交换着眼神。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
我飘在半空，看着这一幕。
对，飘着。死后的视角还挺奇怪的，能看清所有人的表情，能听到细碎的议论，甚至能感觉到灵堂里那股廉价香烛混合着消毒水、还有我妈身上那股浓烈香水味的怪味。
但我感觉不到疼了。
无论是心脏的位置，还是其他地方。
我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愤怒和刻薄而扭曲的脸，那张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此刻觉得陌生又遥远。原来她恨我，恨到了骨子里，连我死了，都嫌我死得不是时候，碍了她的眼，挡了她儿子的路。
我爸呢？他大概只在乎面子。我妈闹得太凶，让他觉得在街坊邻居面前下不来台了。
“好了好了，嫂子，消消气，孩子都走了……”终于有个远房姑姑看不下去，上前想拉我妈的胳膊。
我妈狠狠一甩，差点把那姑姑带个趔趄。“走？她走得倒干净！留下这一堆破事！我儿子的婚房首付怎么办？说好的钱呢？钱呢！”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爆发的核心点，猛地转身，充血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灵堂角落里几个怯生生站着的孩子。那是我的学生。为首的是陈微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眼睛肿得像核桃，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是不是你们？”我妈几步冲过去，指着陈微光的鼻子，“是不是你们这帮小崽子害死了她？啊？你们赔钱！赔我儿子的婚房钱！”
陈微光吓得往后一缩，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其他孩子更是紧紧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小鹌鹑。
“妈！”一个带着怒气的男声响起。
我弟弟钟磊，穿着崭新的名牌羽绒服，挤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皱着眉，脸色也不好看，但更多的是不耐烦。“你闹够了没有！跟几个孩子置什么气？还嫌不够乱？”他瞥了一眼棺材，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件旧家具，“人都死了，赶紧弄完拉倒！我还约了朋友呢。”
他是我爸妈的命根子，也是榨干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妈看到儿子，那股泼天的怒火神奇地收敛了一点，但还是不甘心，声音带着哭腔：“儿子，不是妈想闹……你姐这一走，她那点工资，还有答应给你凑的八万块钱……可怎么办啊！你女朋友那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