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那页,是她涂改最多的那一张。墨疙瘩旁边,空白处,确实布满了另一种字迹。从最开始的生硬模仿,到后面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像……像她后来成熟些的字体,却又带着属于江屿自己的笔锋力道。
一撇一捺,一遍又一遍。
她颤抖着手指,轻轻翻开下面那些纸张。
每一页她写错、涂改、或者仅仅是写得不够好看的字旁边,空白处都被另一种墨色填满。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甚至是偏执地,重复临摹着那个错误的、幼稚的字。
成百上千遍。
在不同的纸上,用不同的笔(钢笔、中性笔、甚至可能是铅笔),在不同的时间(纸张的新旧程度和墨迹的褪色程度略有差异)。
他真的……摹了无数遍。
摹了她所有的不完美和笨拙。
一股巨大的、酸楚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心防,瞬间涌上眼眶,烫得她视线迅速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用疼痛来抑制住喉咙口那一声哽咽。
她想起了高三那个闷热的午后,她躲在楼梯拐角,看着他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阳光下白衬衫干净得晃眼。她捏着那封揣得滚烫的信,手心的汗几乎要浸透信封。她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想要冲上去。
可另一个女孩抢先了一步,笑着递给他一瓶水。他接了,淡淡笑了一下。
就那一下,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那封信最终被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她以为,它早就化作了废纸厂微不足道的纸浆。
原来,没有。
4
它以一种她永远无法想象的方式,落在了他的手里,并且,被他珍藏至今。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字丑,没认出来?”
她重复着他之前在包厢里那句将她打入冰窖的话,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剧烈的颤抖。
江屿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猛地摇头,动作大得让他自己都晃了一下。他急切地辩解,语无伦次:“不是…不是那样!我认出来了!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组织语言,醉意让他的思维无比迟缓,却也让那些被牢牢禁锢的情感决堤般汹涌而出:“那天…体育委员捡到的…他大声念…我抢过来了…他们起哄…我不知道是你…后来看了…才知道…”
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属于少年江屿的慌乱和懊恼。“我不敢找你…怕你只是…打赌输了…或者…他们说的那样…恶作剧…我更怕…你不是认真的…”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后怕和委屈:“我只能…藏着…摹你的字…好像…这样就能离你近一点…每次想你…就拿出来摹…”
“林悄悄…”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我…我不是笑话你…我只是…习惯了…在他们面前…那样说话…”
他笨拙地试图解释那份在漫长岁月中形成的、用以保护自己也或许伤害了她的防御机制。
夜风拂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他额角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他看起来不再是从容的职场精英,也不是少年时那个遥不可及的学神,他只是一个醉得一塌糊涂、手足无措地捧出一颗沉淀了多年真心、怕被她嫌弃、怕再次弄丢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