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的空气又热又浊,混杂着汗味、劣质香水味,还有某种嗡嗡作响的、名为期待的集体亢奋。聚光灯烤着我的脸,像一只黏腻的手,扒开我每一寸试图藏起来的狼狈。正前方,巨大的液晶屏上,那个数字鲜红刺眼:200。
我的高考分数。
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脑袋。我认得那些脸,三年的同学,此刻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压着,却压不住那点快要飞出来的幸灾乐祸。前排,校长锃亮的脑门上反射着光,他身边坐着的那几个,是985、211来的招生老师,之前对我笑得像朵花,说“清北专业随便挑”,现在一个个面沉如水,假装翻手里的资料,眼角余光却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刮着我。
直播的摄像机红灯亮着,像一只嗜血的眼睛,死死咬住我。一个穿着紧身小西装的女记者终于挤了过来,话筒几乎要捅进我嘴里,声音又尖又利,穿透整个突然安静下来的礼堂:
“同学,面对这个成绩,你有什么想对你父母说的吗?他们现在可能在电视机前看着你呢!”
她眼里那种毫不掩饰的、挖掘到爆点新闻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的眼睛都钉在我身上,等着看我崩溃,看我痛哭流涕,看我无地自容,等着收割我这份新鲜的、热乎的耻辱,拿去填充他们今晚的谈资和头条。
我低着头,肩膀开始轻轻发抖。
台下不知道谁先没忍住,“噗”一声漏出一点笑,很快又被强行憋回去。更多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潮水漫上来。
记者又把话筒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我的牙齿。
我抬起头。
脸上没有眼泪,没有扭曲的痛苦,甚至没有任何他们期待看到的崩溃。相反,我的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微笑。
“话?”我轻轻重复,声音透过话筒传遍礼堂,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倒是有几句。”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伸进了校服口袋,掏出一个东西。
那玩意儿看起来就是个九块九包邮的黑色电视遥控器,塑料壳子劣质得反光,上面几个红色的按钮歪歪扭扭。
台下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有人拍着大腿:“吓傻了!他拿个遥控器出来干嘛?想给我们换台啊?”
校长皱着眉,对旁边的教导主任使了个眼色。
记者也乐了,带着嘲讽:“同学,你这是……”
我没理她,手指准确无误地按下了那个最大的、鲜红色的暂停键。
“滴。”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哄笑声淹没的电子音。
时间——碎了。
所有声音、所有动作、所有流动的光,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这一刹那被某种无形的、绝对的力量死死摁住,凝固成一坨巨大无比的、透明的琥珀。
台下那张大的嘴巴,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悬在半空,折射着舞台上惨白的光。校长抬到一半、试图制止我的手僵在那里,袖口露出一截昂贵的白金表带。记者脸上那夸张的、准备继续逼问的表情冻结了,像一张拙劣的面具。旁边一个招生老师刚端起的茶杯,茶叶和水珠泼洒出来,定格成一幅荒诞的静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