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打工者的归乡与鱼塘梦

2019年芒种,李水生背着磨破边角的帆布包,站在赣北余干县三塘乡的渡口。鄱阳湖的风裹着水汽,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远处的渔船拖着渔网,像一道缓慢移动的灰线。手机里还存着东莞电子厂组长的微信——“再干半年升主管,别瞎折腾”,但口袋里母亲的病历本,比任何挽留都更有分量。

母亲查出糖尿病肾病那年,李水生28岁,在电子厂拧了整整8年螺丝。每月4500元工资,扣掉房租和生活费,剩下的全寄回家,可母亲的透析费还是像个无底洞。去年冬天,妹妹打来电话说“妈偷偷停了两次透析,想给你攒彩礼”,这句话让他在流水线上哭了,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

回村后,李水生蹲在村口的老樟树下,看着村里成片的荒塘发愣。三塘乡靠湖,以前家家户户养鱼,后来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不少鱼塘荒了,塘埂上长满了野芦苇。村支书张建国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水生,要不把老林家那口荒塘包下来?每年才3000块,比你在厂里强。”

老林家的鱼塘在村西头,面积8亩,据说还是上世纪90年代挖的。李水生跟着张建国去看塘时,塘水浑浊得像酱油,塘埂有好几处塌陷,岸边堆着废弃的农药瓶。“这塘得清淤,不然鱼养不活。”张建国用竹竿戳了戳塘底,带出厚厚的黑泥,“还有,得拉电线装增氧机,不然夏天泛塘就完了。”

李水生没敢立刻答应。他去乡水产站找技术员王卫国咨询,老王翻出《江西省水产养殖池塘建设规范》,指着上面的条款说:“首先得确认是不是禁养区,鄱阳湖周边有生态红线,不是所有塘都能养。其次,养殖面积超过5亩要办《水产养殖许可证》,排污还得符合标准。”

他跑了三趟县农业农村局,才搞清楚:老林的鱼塘不在禁养区,但属于“限养区”,需要做水质检测,还要提交养殖方案,证明不会污染周边水体。“光水质检测就需要找第三方机构,费用2000块,最快15个工作日出结果。”办事窗口的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张清单,上面列着12项需要准备的材料。

李水生咬咬牙,先和老林签了5年租约,年租金3000元,一次性付了两年。接着找第三方做水质检测,结果出来时他傻了眼:氨氮含量0.8mg/L,超过标准值(0.5mg/L)60%,总磷也超标,“得清淤加换水,不然放多少鱼苗死多少。”王卫国拿着检测报告说。

清淤是个苦差事。李水生雇了两个村民,用抽泥泵把塘底的黑泥抽到岸边,再用三轮车运走。每天天不亮就开工,正午的太阳晒得塘埂发烫,鞋底都能粘住。抽泥泵坏了三次,每次维修都要花500块,原本预算的8000元清淤费,最后花了13600元。

清完淤,接着修塘埂。他买了50袋水泥,和村民一起把塌陷的地方补上,还在塘埂内侧砌了一圈砖,防止漏水。拉电线更麻烦,鱼塘离变压器有1公里,需要找电力公司立杆拉线,材料费加人工费花了4800元。等装完两台增氧机、一口投饵机,李水生打工攒的15万,已经花出去快8万了。

2019年国庆节,鱼塘终于收拾好了。李水生站在塘边,看着新换的塘水泛着粼粼波光,增氧机喷出的水花像白色的雾。他掏出手机,给东莞的工友发了张照片,配文“以后就是养鱼人了”。可当晚,一场暴雨把塘埂冲开了一道小口子,塘水漏了近半。他披着雨衣,和父亲用沙袋堵了半宿,天亮时才发现,双手被沙袋磨得全是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