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犯了辱没家门的大错之后,宁知晚再欺瞒长辈,那便是罪加一等!

之前宁知晚还有三分活命的机会,但眼下她如果说不出“元凶”是谁,俞氏和老夫人绝不会留着她的性命。

宁芳思说这话,是为了讨好俞氏,帮她断了宁知晚的退路。宁芳思与宁秀妍同岁,到了十六佳年,该要谈婚论嫁了。

宁芳思眼界颇高,不愿委身做妾,她们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专管科举贡生这一块,历来青年才俊皆从贡生里脱颖,而且大多为寒门子弟。虽有功名在身,也一时无法在皇城中站稳脚跟,他们愿与官宦世家中的贵女联姻,能娶上庶女便已是飞黄腾达。

而这样的人选,只能俞氏出面替她去挑,再由俞氏说服父亲,将她嫁给新晋的状元举人为妻。

宁知晚对她们这些人的心思无不通透明了,心中止不住冷笑连连,利益当前所谓的血脉至亲不过如此!

“我没有说谎!”宁知晚苍白着小脸急切抬头,哽咽着看向老夫人,“知晚只是在回忆当日发生的事情,事情发生的突然,木桥上人又多……知晚知道此事重大,生怕弄错了人。”

老夫人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道:“想清楚是谁了没有?时候不早,我也不想再跟你耗着了。”

俞氏也跟在后面,一脸惋惜地叹息,“你这孩子真是糊涂!想要嫁谁,与母亲说不好吗?母亲都可以为你做主……如今事情闹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想保你也是无法。”

宁知晚心底的嘲讽更浓了,这些人中最巴不得她死的人就是俞氏了,她还能假装含泪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无比佩服!

“母亲,知晚明白,是我自己铸下的错。”明明心底无比憎恶,脸上还得装出感激涕零的模样。

“知晚已回忆清楚,那一日推我的人穿着粉色的齐襦裙,手腕细嫩戴着一只翠玉镯子……”宁知晚说得很慢,像是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宁芳思笑了起来,“那日参加公主宴的足有百人,按三妹这样的形容去找,大概能找出一半来!”

宁知晚没有被她的话干扰,而是看向老夫人,缓声道:“我掉入莲池前,曾瞥见她眉心有一粒红痣。”

红痣不多见,长在眉心的更不多见,唯有御史台林氏之女长相如此,眉心一点红痣,长得清秀可人,小时有个诨名叫做“玉观音”。

老夫人神色微凝,手中茶盖“啪”的一声合紧。

俞氏也知此事轻重,拧了眉梢深深地审视着宁知晚,“此事非同小可,你确定没有看错?”

对列的宁秀妍、宁芳思极是不解,尤其是宁秀妍她从未在娘亲脸上看到这般不安的神色。

难道宁家与御史台林家有何种嫌隙,竟比宁知晚落水辱没门风更严重?

透过盘旋的檀烟,宁秀妍幽幽美眸打量地落在宁知晚身上,她这个三妹妹素来心高气傲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而眼下,在母亲和祖母的审问下还能保持沉稳镇定,真叫人看不清了。

宁秀妍打量来的眸光透着柔和宽慰,仿若真为她考虑,“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三妹无需害怕。事情已经发生了,家中长辈会为你的前程归宿做主。清玉候身份高贵、清华胜玉,能嫁给他不知要哭红皇城多少贵女的眼,妹妹你也是好福气。恐怕连我都比不上你呢!”

“不过那日公主宴上贵客云集,三妹会不会看错了……如果妹妹真的被人推入池中,母亲定要亲自登门林家,为你讨个说法才行!”宁秀妍说得言辞恳切,却在不经意间端出嫡女的架子。

恩威并施的手腕,宁秀妍得了俞氏七分真传。但光凭这三两句话,就想逼她再入火坑,那是绝不可能的!

宁芳思幽幽附和道:“大姐说得可不是?自己攀龙附凤不敢承认,还妄想去攀咬别人!林御史岂是我们宁家能惹得起的?我看三妹你还是承认了吧,免得再挨一顿家法。”

跪在地上的宁知晚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她知道俞氏绝不敢登门与林夫人对质这件事!御史台中正有桩公案要审,林御史正是其中几位联名上书的弹劾人之一。

今年春闱科考出了一桩大事,江南一个寒门子弟所做的考卷诗赋,被错记在了常太守儿子的名下,放榜下来,寒门子名落孙山。而常太守之子,名列三甲成了探花。常太守之子春风得意,酒后在勾栏里吐露这件事,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寒门子无权无势,以血陈情在皇城楼门下跪了三天三夜,惊动御史台,才有了这桩公案。这件事关系到常郡太守,六司礼部……牵涉甚广,寒门子得到破格殿试的机会,这桩乌龙案子暂被压了下来。皇城里除非几个当事人,知者甚少!

这件事,也是前世闹大之后才传入她的耳中。

出此大事,礼部总要推一个顶缸的替罪羊,她的父亲宁温冉在礼部任侍郎,又是这次春闱科考的承办人之一,保不齐就会被推出来!在这关头,宁家岂敢去找林御史的不快?

宁知晚半掩的唇角微微勾起,已是胸有成竹。

而身旁端坐的宁秀妍柳眉似颦非颦,宁芳思则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奚笑。

朝堂中事,后院小辈不清楚,老夫人和俞氏却都看在眼里,为了这桩冒名顶替的错案,宁温冉日夜心神不宁,嘴角都起了燎泡。生怕这桩祸事落在自己身上!

“罢了!”老太太面色沉沉,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就此作罢,任何人休得再提。旁人若是问起,你们姐妹几个便答说是三妹妹贪玩,不小心跌入水里的。”

这么说总归能为宁家挽回几分面子,但被清玉候救起仍是德行有失,再想寻个好人家已是不可能。

宁知晚清澈的眸底掠过一丝锋芒。

宁芳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妙目,她不相信仅凭宁知晚随意胡诌的几句话,街头巷尾传遍的丑事就能被这样轻松揭过?

就连“菩萨心肠”的宁秀妍也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尖,不管宁知晚以何种理由落水,都与清玉侯扯上了关系,她想再嫁入国公府已是不易。对她而言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将这块碍脚石永远地清除干净。

宁芳思张开嘴,不甘开口:“三妹妹说谁就是谁!万一她是在撒谎,也应该将她带去御史府验证一下……”

宁芳思不想想,若真是林家小姐推得,她也不可能承认。更何况是在这敏感时期!

老太太脸上蒙着一层阴翳,冷厉喝道:“这里有你插嘴余地?你们三个姐妹都没有出嫁,同为一体,理应互相帮扶才是!你不想着安慰自家姐妹,却在一旁说风凉话,到底是何居心?”

“祖母您别生气,是……是芳思说错话了……”宁芳思没料到老夫人会是这样的态度,吓得她身子一颤,脸色煞白。

宁芳思转过身子,含恨剜了宁知晚一眼,她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对宁知晚恨不能打死作数的祖母,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宁知晚微微扬起下巴,对上宁芳思的目光。黝黑不见底的眸中寒芒流转,竟比刀子还能刺破人心。与她对视了一眼,宁芳思极不自在地慌忙移开了目光。

“三妹妹可想过以后该如何……”宁秀妍柳眉间蒙着一层担忧,俨然一副关爱幼妹的长姐姿态,“妹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假如不出这桩事,娘亲也想为你寻个富贾鼎盛之家,让你风光嫁去为妻……出了这样的事,只能委屈妹妹做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