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教我识药辨脉,也教我读书明理。每天天不亮,他就带我上山采药,哪个坡上的柴胡最嫩,哪个涧边的黄连最苦,哪个崖上的灵芝能救命,他都一一教我。有一次,我误采了毒芹,刚放进药篮就被师父发现了。他一把夺过毒芹,扔在地上,用脚踩烂,脸色第一次那么沉:“半夏,你记住,草药分善恶,人心更分善恶。这毒芹看着像水芹,却能毒死人;有的人看着和善,心里却藏着刀。你既要学医,就得先学会辨人,不然迟早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似懂非懂地点头,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后来有一次,山下传来消息,说国师派了探子来查神医谷,说是“追查逆臣”——师父毕竟是前太医院院判,国师始终没放过他。那天傍晚,我看见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在谷口徘徊,眼神鬼鬼祟祟的,还时不时往茅屋里望。我赶紧跑回去告诉师父,师父却很平静,让我去灶房拿了些晒干的曼陀罗花,磨成粉,撒在院子里晒的糕点上。
那汉子果然进了院子,看见糕点,左右看了看,就抓起来往嘴里塞。没一会儿,他就晃了晃,倒在地上睡着了。师父让我把他绑起来,然后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张纸,上面画着神医谷的地形图,还有师父的画像。“这是国师的人,”师父把纸烧了,“他们找我,是怕我把当年的事说出去。半夏,以后再遇到这种人,别手软,要么让他们走不了,要么让他们不敢说。”
我看着师父的眼睛,第一次明白,在这乱世里,光有仁心是不够的,还得有保护自己的本事。
第三节
七岁那年,我第一次收到家书。师父从不瞒我身世,每年都会托可靠的人去京城,把我的情况告知父母,也会带回姐姐的消息。那天傍晚,师父从山下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是用牛皮纸做的,还封了火漆。他把信递给我,声音很轻:“你爹娘来的信,你姐姐取名清雅,已经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了。”
我攥着那封信,手指都在抖。信上的字是娘写的,字迹娟秀,说姐姐很聪明,三岁就能背诗,五岁就能弹琴,镇上的人都夸她是“小才女”。还说爹娘很想我,让我在谷里好好听话,等将来太平了,就接我回家。
我拿着信,跑进山谷深处的竹林里,蹲在地上,哭了很久。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既为姐姐能在爹娘身边长大而欣慰,又为自己只能在深山里采药而难过;既想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又怕知道她过着我本该过的生活。
从那以后,收家书成了我一年中最期待又最害怕的时刻。每年春天,师父都会带回姐姐的消息:姐姐学琴了,弹的《高山流水》被镇上的先生夸了;姐姐会作诗了,她写的诗还被刻在了镇上的石碑上;姐姐的画得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连皇后都听说了她的名字……每一次听到这些,我都既为她高兴,又为自己心酸。
有一次,我忍不住对师父说:“师父,要是我当初没被抓阄选中,留在家里,这些是不是本该也是我的?”
师父正在捣药,听见我的话,动作顿了顿,却没抬头,只是继续捣着手里的甘草:“那你便错过了识百草、医万病的机缘。半夏,命运就像药方,君臣佐使,各有其用。你在谷里学的本事,将来未必比琴棋书画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