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租界残阳
民国二十六年冬，上海的雪来得比往年早。铅灰色的云层压在租界的尖顶上，把霞飞路的梧桐枝桠染成了墨色，唯有街角咖啡馆的玻璃门里漏出一点暖黄的光，像被冻住的烛火。
林疏微裹紧了驼色大衣，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抱过孩子的温度。那是个约莫五岁的男孩，小脸冻得发紫，怀里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饼，是她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铁丝网下捡到的。男孩说他叫小石头，爹娘都被穿黄军装的人带走了，他跟着一群流民跑了三天，才躲进了租界的缝隙里。
“林小姐，前面不能再走了。” 车夫老周勒住缰绳，声音压得很低，“昨天日本人刚在静安寺路设了卡，说是要查‘可疑分子’，其实就是抓流浪的孩子。”
林疏微掀开马车窗帘，果然看见街角立着几个日本兵，刺刀在雪光里闪着冷光。她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车厢角落的小石头，孩子正怯生生地盯着她，眼里满是依赖。她深吸一口气，从手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 ——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轻轻放在老周手里：“老周，你先把车赶到霞飞路的圣玛利亚女中，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老周急了：“林小姐，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顾家少爷不是说过，让您有事先找他吗？”
林疏微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顾家，上海的望族之一，顾晏辞更是顾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继承人。上海沦陷前，林家与顾家曾有过婚约，后来林家遭难，父亲被日本人扣上 “通敌” 的罪名杀害，婚约不了了之。如今她在上海孤身一人，顾晏辞却还是念着旧情，时常给她提供帮助。
“我不能总麻烦他。” 林疏微拢了拢围巾，推开车门，“你照顾好小石头，我很快回来。”
她沿着街边的阴影往前走，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快到静安寺路卡口时，她看见几个日本兵正围着一个卖烤红薯的老人，其中一个兵一脚踹翻了红薯摊，红薯滚了一地，老人趴在雪地里哭喊，却被兵用枪托狠狠砸在背上。
林疏微攥紧了拳头，正想上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姐，借个火。”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难辨。男人手里夹着一支烟，指尖泛着淡淡的烟草味，与周围的硝烟味格格不入。
“我不抽烟。” 林疏微警惕地后退一步。
男人笑了笑，收回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卡口：“日本人在抓孩子，你这样过去，和送羊入虎口没区别。”
林疏微心里一紧：“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叫林疏微，林家的大小姐，最近一直在帮租界里的孤儿找住处。” 男人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我叫沈砚青，或许，我能帮你。”
林疏微打量着他，沈砚青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在上海的世家圈子里，也没有这号人物。她正想追问，突然听见卡口那边传来孩子的哭声 —— 是小石头！她猛地回头，看见老周的马车被日本兵拦下，小石头正被一个兵从车里拽出来，吓得哇哇大哭。
“小石头！” 林疏微想冲过去，却被沈砚青一把拉住。
“别冲动。” 沈砚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她，“拿着这个，去卡口找那个戴歪帽子的日本兵，就说你是‘东亚共荣会’的联络员，要带孩子去孤儿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