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死者与阎王
我死了。
死因是过劳猝死,就在公司那间堆满杂物、空气浑浊的加班隔间里,对着那台闪烁不定、编码还没写完的破电脑。
你说遗憾?好像有点,那行代码就差一个分号了。但更多的是……一种他妈的终于解脱了的荒谬感。
我叫许一灯。许是许诺的许,一灯是“人生何处是一灯”的一灯。我爸妈给我起这名字,大概是希望我这辈子哪怕只有一点微光,也能照亮些什么。结果倒好,我这盏灯愣是把自己当成了矿灯,烧干了自己,照亮了一群吸血鬼。
生前最后几年,我的生活是标准的三点喂屎循环:被刻薄亲戚当成无限额提款机外加情绪垃圾桶,被黑心老板当成性价比超高的社畜往死里榨取剩余价值,被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只爱我的工资卡和未来“钱”途的女友当成ATM精。
他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鬣狗,精准地扑上来,撕扯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那点微薄的薪水,还有我那早已残破不堪的灵魂。
直到我油尽灯枯,啪嗒一声,熄灭了。
然后……
然后我“醒”了过来。
以一种奇特的、漂浮的视角。我看到了医院白得刺眼的天花板,看到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死亡时间,看到了护士给我盖上白布。再然后,我被推到了这里——我家那个狭小、破旧、平时连阳光都不愿意多进来的客厅,如今被临时布置成了灵堂。
周围是熟悉的哭嚎声,抑扬顿挫,富有节奏感,但干打雷不下雨。
奇妙的是,我不仅能看见,我还能“听”到更多。那些哭声背后,是截然不同的心音。
【这短命鬼,怎么说死就死了?他欠我的三万块钱还没还呢!这下找谁要去?亏大了!】——这是二叔的“悲泣”。
【公司那份项目尾款他才拿到手,听说不少,放哪儿了?得赶紧找出来,可不能让他那个败家女朋友摸了去。】——这是大姑一边抹眼泪一边飞速转动的念头。
【死了也好,省得天天看着闹心。就是这房子……虽然是老破小,地段还行,想想办法,能不能过户到我儿子名下?】——这是小姨的算计。
我,许一灯,或者说,刚刚苏醒了的“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因为这些嘈杂的、唯利是图的心音,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在我的“新”记忆里,我聆听过亿万亡魂的哀嚎,处理过地府积压千年的文书,审判过帝王将相也审判过蝼蚁草民。
我是执掌生死轮回的阎王。
无穷岁月的至高存在。
加班猝死?被亲戚逼债?被女朋友PUA?
这体验……还真是清新脱俗啊。
庞大的神性记忆和渺小的人类记忆融合,带来一种诡异的抽离感。我对许一灯这憋屈的一生报以一声嗤笑,也对那无尽永恒、枯燥乏味的“阎王”职责感到深深的厌倦。
所以,当那几个鬼差战战兢兢地勾着我的魂(确切说,是我这具人类躯壳里刚刚回归的那一丝真灵),请示我是按流程走,还是直接恭迎陛下回归冥府时,我摆了摆手。
“不急。”
我看着灵堂上那幅被P得连我亲妈都认不出来的遗像,看着下面那群哭得比唱得都好听的演员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属于阎王的玩味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