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春的京城,一连下了三日的雨。

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檐角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氤氲水汽笼罩着街巷,却冲不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焦苦味。那是从城东烬矿场随风飘来的气味,昭胤王朝最珍贵也最危险的资源的气息。

一驾玄黑马车碾过积水,停在云间坊门前。马车低调却难掩威严,玄镜司的隼纹徽记在帘幕一角若隐若现。

侍卫无声滑下车辕,撑开一柄硕大的油纸伞。车帘掀动,靖王萧玦俯身下车。

他身着墨色常服,外罩一件同色大氅,金线暗绣云纹,腰束玉带,悬着一枚玄铁令牌。面容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眉峰凌厉,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目光扫过云间坊匾额上那清秀却不失风骨的题字时,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的意味。

“王爷,就是这里了。”随行的玄镜司副使程英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盖过,“户部侍郎李大人暴毙前,最后接触的外人便是这云间坊的人。”

萧玦未语,目光仍停留在那匾额上。“云间坊”三字,笔触灵动,似有流云清风蕴于其间,与这阴雨沉闷的天气格格不入。他抬步,迈过门槛。

一股热浪混杂着陶土与釉料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阴湿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坊内宽敞,四五名工匠正低头忙碌着,拉坯的转盘吱呀作响,绘彩的笔尖游走细腻,见这一行人气势不凡,皆停下手中活计,有些无措地看向里间窑炉方向。

一道素色身影自那灼热窑口旁转过身来。

“诸位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女子声音清越,如薄瓷相击。

萧玦目光落在她身上。云瓷,云间坊的少东家,年方二十,京中颇有名气的才女兼商人。传闻她画的瓷坯价值千金,经营的铺面日进斗金,却极少在人前露面。

此刻她一身月白窄袖襦裙,裙裾掖在腰间,方便行动,袖口束紧,沾了些许瓷土与釉彩,发间只松松簪了支青玉竹节簪,素净得与这满室华彩、窑火炽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她本人就是一件温润内敛的极品瓷器。

“云娘子?”萧玦开口,声音冷冽,不容置喙,穿透了坊内细微的嘈杂。

“正是民女。”云瓷放下手中一件刚审视过的素坯壶,福了一福,目光快速扫过众人,在萧玦腰间那枚玄镜司令牌上停留一瞬,神色却依旧温婉从容,“不知诸位大人冒雨莅临,所为何事?”

程英上前一步,公事公办的口气:“三日前,户部侍郎李大人暴毙家中。死状蹊跷,身体部分晶化。据查,死前最后接触的外人,是你云间坊的伙计。”

坊内顿时一片死寂,只余窑火噼啪。工匠们面面相觑,面露惊惶。

云瓷执起工作台上另一把半成的素坯壶,对着天光仔细端详釉面厚度,语气平和如常:“原来如此。李大人半月前在小店订了一套茶具,三日前伙计送货上门,银货两讫,并无异常。不知大人此刻提及此事,是为何意?”她指尖纤长,沾着点点瓷粉,动作不疾不徐。

“并无异常?”萧玦向前一步,玄镜司的令牌在他腰间清晰可见,泛着冷硬的光泽,“李大人死时,手中紧握的,正是你云间坊的瓷片。”

窑炉里的火舌舔舐着柴薪,爆出细微声响,映得云瓷侧脸明明暗暗。她放下壶坯,取过一旁半湿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手,这才迎上萧玦的目光,唇角甚至含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所以,王爷是来拿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