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焦土
七月的风，裹挟着沥青路面蒸腾起的扭曲热浪和行道树蔫萎的土腥气，吹过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只带来更深的燥热。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拼命地将室内的冷气与窗外的溽暑隔开，制造出一种虚假而脆弱的安宁。
祝由坐在电脑前，屏幕冷白的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窗外是都市黄昏的喧嚣，但他的房间却异常安静，只有键盘偶尔敲击的轻响。他正在审校一篇论文的初稿，题目是《“情志相胜”理论在广泛性焦虑障碍干预中的潜在应用与神经机制初探》。文稿旁，堆放着几本翻旧了的《黄帝内经》注释本和厚厚的英文心理学期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邮件提醒。标题只有三个字：“灵枢镇”。
祝由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手机上，指尖停顿了片刻。他点开邮件，内容简洁而突兀：
“祝由博士：冒昧打扰。据悉您对传统心身疗愈与现代心理学的融合颇有研究。现有一紧急事项，关乎一地传承之存续，亟需专业评估。渝州省，‘灵枢镇’，‘回春堂’苏氏医馆。一家名为‘心安医疗集团’的商业机构正介入其独特‘心药’体系，恐致精髓流失。附件为初步背景资料。若愿介入，请速复。经费可议。知情人。”
邮件没有署名，措辞谨慎，带着一种老派的克制和急迫。
祝由微微蹙眉。他关闭了论文界面，点开附件。里面是关于灵枢镇和回春堂的简要介绍，以及“心安医疗集团”的公开资料和几篇关于其进军“传统智慧现代化”领域的新闻报道。
灵枢镇，一个藏于西南深山、因古驿道而曾繁盛、又因交通改道而沉寂的古镇，以出产优质药材和传承古中医闻名。回春堂苏家，据传明末清初便悬壶于此，尤擅调理情志疾病，其“心药”体系融合了方剂、针灸、导引、甚至音律，在当地颇有传奇色彩。
而心安医疗集团，资料显示是一家近年快速崛起的、专注于高端心理健康和康养服务的连锁机构，资本雄厚，风格激进，热衷于将传统疗法“标准化”、“产品化”、“规模化”推向市场。
一方是深藏于古镇、带着神秘面纱的传统诊疗世家，一方是挥舞资本利器、急于开疆拓土的现代医疗巨头。两者的碰撞，结局似乎不难预料。
祝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能想象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古老的医馆，弥散的药香，精明的商人，被现代化承诺撩拨得心思浮动的传承人，还有那些在焦虑和抑郁中挣扎、渴望救赎的患者……以及，那可能被拆解、重构、最终失去灵魂的古老智慧。
这场景，与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痛产生了共鸣。他亲眼见过那些被标准化流程和药物方案“处理”过的病人，也深知某些传统实践中蕴含的、难以被现有科学范式完全解释却真实有效的深邃洞察。两者间的鸿沟与可能，正是他苦苦探索的领域。
他没有犹豫太久。回复了邮件：“接受委托。请提供具体联系人。”
几天后，祝由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灵枢镇的路。交通工具从飞机换乘高铁，再换乘长途汽车，最后是一段颠簸曲折、绕行于苍翠山峦之间的县道。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喧嚣变为田园的静谧，最终没入层峦叠嶂的深绿之中。空气中的燥热并未减退，却从干热转为湿闷，裹挟着越来越浓郁的草木和土壤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