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城的刑场,从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常年累月的血腥气渗进了每一寸铺地的青石板里,就算大雨滂沱三日也冲刷不尽。今日天色阴沉,乌云低压,仿佛老天爷也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不肯多投下一丝光亮。
刑场中央,跪着一个年轻人。
他叫林朔,曾经是寒江城最年轻的巡防营副统领,如今是勾结妖邪、戕害同僚、意图不轨的死囚。
囚衣破烂,沾满污秽和暗红色的血痂,头发蓬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从那裂开的、干涸起皮的嘴唇,以及偶尔从发丝间隙里露出的、空洞无神的眼睛,才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活人,而非一具即将被处理的尸体。
周围是黑压压的看客。百姓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脸上混杂着恐惧、兴奋、鄙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他们对着林朔指指点点,议论声如同夏日粪坑里的蝇群,嗡嗡作响。
“就是他?看着人模狗样的,心肠竟那般歹毒!”
“听说为了练邪功,把一队兄弟都吸成了人干!”
“呸!死有余辜!只可惜了林老将军一世英名…”
“嘘…小声点,监察院的人看着呢…”
高台之上,监斩官面无表情地看着滴漏。那是寒江城新任的城主,也是曾经对林朔称兄道弟,力保他升任副统领的“好友”——赵坤。
赵坤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着华丽锦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他手指轻轻捻着一串玉珠,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是朝廷监察院的特使,高裘。正是此人,一手罗织了林朔的罪名。
林朔微微动了动眼皮,视线掠过赵坤那看似威严实则心虚的脸,掠过髙裘那令人作呕的假笑,最后落在刽子手手中那柄鬼头大刀上。
刀身雪亮,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也映出头顶那片压抑的天空。
他不甘心。
三天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家世清白,前程似锦。父亲是已致仕的边军老将,虽无显赫权位,但在军中颇有清望。他自己也凭军功一步步走上副统领的位置,与城主赵坤更是莫逆之交。
直到他意外截获了一队伪装成商队的北莽间谍,并从其首领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信上的内容,牵扯出了一条直通朝堂之上,向敌国贩卖军械、粮草的巨大黑网。而信末的一个隐秘印记,指向了当时权势正盛的监察院副使,高裘的顶头上司。
他毫不犹豫地将密信呈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兄长兼上司,城主赵坤。他以为赵坤会和他一样愤怒,一样要将这卖国巨蠹连根拔起。
他等来的是一杯毒酒,和一群如狼似虎的监察院缇骑。
赵坤和高裘联手做局,污蔑他才是勾结北莽之人,那封密信成了他构陷忠良的“罪证”。他麾下最忠心的一队亲兵,在反抗中被尽数诛杀,成了他“修炼邪功”的牺牲品。老父听闻噩耗,当场吐血昏迷,林家顷刻间树倒猢狲散。
三天,从天堂到地狱。
严刑拷打,废掉了他的武功丹田,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若非为了公开处斩以“彰显律法公正”,他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监察院的黑狱里了。
恨吗?
当然恨。恨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恨得灵魂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