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浸青石板
湖州的雨，总爱缠缠绵绵赖着老巷。
不是北方那种倾盆的暴，是江南特有的软雨，一丝丝，一缕缕，把巷里的青石板浸得发亮，像被老匠人盘了几十年的墨玉。巷口“陈记茶馆”的木质招牌，漆皮掉了大半，“馆”字最后一笔的勾角上，总挂着颗雨珠，风一吹就滴下来，砸在门槛前的青瓦盆里，溅起的水花也温吞——跟馆里的主人一个性子。
陈平安坐在靠窗的老榆木桌前，手里捏着把紫泥壶，壶嘴斜斜对着白瓷杯。碧螺春的热气袅袅升起，绕着他额前的碎发打了个转，又被穿堂风卷走。他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细，却有道浅褐色的疤，像条卧着的小蛇，不仔细看，只当是当年烧柴时不小心烫的。
“平安，你说这拆迁的事，真能成？”
对面的王大爷端着茶杯，手指在杯沿摩挲，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老爷子在巷里住了五十年，墙根下的爬山虎都是他亲手种的，如今沪上苏家要来拆巷建商业区，补偿款给得抠门，态度还横，昨天来测绘的人，差点把他的茉莉花盆给踢了。
陈平安把壶放下，指尖擦过杯沿的水渍，声音轻得像雨丝：“王大爷，喝你的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真到拆的时候，我帮你搬花盆。”
这话没什么底气，王大爷叹了口气，却也没再多说。巷里人都知道，陈平安是三年前搬来的，没家没业，就守着这破茶馆，平时连瓶啤酒都舍不得买，哪能跟苏家那样的庞然大物较劲？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不是本地车的稳，是那种没在老巷开过的豪车，轮胎碾过积水的“啪嗒”声，混着几个男人的笑骂，直奔茶馆而来。
为首的是个穿阿玛尼西装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裤脚卷着，露出的皮鞋却擦得锃亮，显然是嫌雨脏，又舍不得弄脏鞋。他身后跟着四个穿黑西装的保镖，个个膀大腰圆，把狭窄的巷口堵得满满当当，连雨都透不进来。
是苏明哲，苏家的三少，这次湖州拆迁的负责人。
苏明哲一进茶馆，就皱着鼻子扫了圈，目光落在陈平安身上时，嘴角撇出个嘲讽的弧度：“这就是陈记茶馆？我还以为是哪个要饭的窝棚。”
王大爷噌地站起来，手里的茶杯攥得发白：“苏少爷，说话别太过分！这是我们的家！”
“家？”苏明哲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拆迁协议，“老爷子，看清楚了，这巷子里的一砖一瓦，现在都姓苏。三天之内搬完，补偿款按协议给，少废话。”
他把协议往桌上一拍，溅起的茶水打湿了纸角。王大爷气得手发抖，正要争辩，陈平安却先站了起来。
他比苏明哲矮半个头，青布褂子也显得寒酸，可一站起来，身上那股温吞的劲儿忽然散了，像被风吹走的烟。他走到苏明哲面前，目光落在那张协议上，声音还是轻的，却带着点冷：“补偿款，按市价三倍算。老巷的树，一棵都不能动。”
苏明哲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条件？我告诉你，别说三倍，就是一分钱不给，你们也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