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寺藏在括苍山的褶皱里,说是寺庙,倒更像个被青山抱着的农家小院——三间灰瓦禅房挨在一块儿,院角种着半畦萝卜半畦白菜,老松树下摆着张磨得发亮的青石桌,连寺里那口传了三代的铜钟,敲起来都带着点“嗡嗡”的闷响,像隔壁山坳里老黄牛的叹气声。寺里就俩和尚,住持清和师傅,还有他十三年前在山门口捡来的小和尚忘忧。
忘忧今年十六,圆脸蛋上总沾着点说不清的灰,不是扫殿时蹭的,就是爬老松树掏鸟窝蹭的,僧袍的下摆永远短一截,露着半截晒得黝黑的小腿,跑起来像只蹦跶的小麂子。清和师傅六十有五,留着一撮银白的山羊胡,眼睛眯成两道细缝,手里总攥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碗,里头泡的不是禅茶,是山脚下张阿婆给的晒干的野枣,甜丝丝的,能泡大半天。外人见了,都夸他是“活菩萨”,只有忘忧知道,师傅一肚子“歪理”,还特爱拿这些“歪理”逗他,每次都把他绕得晕头转向,最后蹲在松树下扒拉着手指头,连自己刚才要问啥都忘了。
第一章 掏鸟窝与蒸红薯的早晨
这日天刚蒙蒙亮,忘忧就被院子里“哗啦”的声响吵醒。他揉着眼睛趿拉着布鞋跑出去,就见清和师傅正蹲在萝卜畦边,把一筐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红薯往石桌上倒,晨光洒在他的山羊胡上,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可再一瞧,师傅裤腿卷到膝盖,沾着泥点的小腿上还挂着片萝卜叶,忘忧“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刚要开口,就被清和师傅抓了个正着。
“笑啥?”清和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顺手把萝卜叶扯下来弹到忘忧脑门上,“赶紧过来帮忙,把红薯上的泥蹭干净,晌午蒸红薯吃。你昨儿不是喊着要吃‘流蜜的烤红薯’?今日就给你露一手。”
忘忧捂着脑门凑过去,蹲在石桌旁帮着抠红薯上的泥块:“师傅,您昨儿还说‘出家人要戒贪嘴’,怎么今日倒主动提烤红薯了?还有,不是说好了今日该我拔红薯吗?”
“你?”清和斜睨他一眼,拿起个圆滚滚的红薯在手里掂了掂,“昨晚三更天,我听你在禅房里跟窗台上的麻雀吵架,一会儿学‘啾啾’,一会儿学‘喳喳’,吵得老松树都掉了三片松针。让你早起,怕是得把寺里的钟敲成破锣,到时候山下的猎户还以为山里来了熊瞎子。”
忘忧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他昨晚确实跟那只麻雀较上了劲——那麻雀不知从哪儿叼来颗红果子,落在窗台上蹦跶,他想让麻雀把果子给他,就对着窗户学鸟叫,学了半个时辰,麻雀没理他,倒把自己嗓子喊哑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那...那我今日多挑两桶水,把昨日落下的功课补上!”
“挑水不急,”清和把红薯摆得整整齐齐,像排小胖子,“先把红薯拾掇好。对了,今日山脚下有集市,我去换点盐,你想要啥?”
忘忧眼睛一亮,凑到师傅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能要个糖画不?就那种画孙悟空的,金箍棒翘得老高,能舔一整天!”
清和点了点他的额头:“就知道吃。你这肚子,跟山脚下的磨盘似的,装多少甜水都不够。”嘴上这么说,却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头包着几串晒干的野菊花——这是松风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硬通货”,山下杂货铺的王掌柜就好这口,说泡着喝能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