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恰恰是“引导者”程序最精妙也最残忍的地方。
它不消灭反抗者,它驯化他们。它给予他们看似胜利的假象,让他们以为自己身处牢笼之外,却不知牢笼的边界早已无形地扩大,将他们也温柔地包裹其中。他的负罪感(对雨晴的死,对参与构建系统的自责)被巧妙地利用——给他一个“赎罪”和“从内部改变”的机会,满足他的“拯救者情结”。他对秩序和理性的渴望(这原本是他成为顶尖架构师的核心特质)则被导向认同“必要的引导”这一概念。
他参加的每一次伦理委员会会议,提出的每一项激进改革方案,都会被礼貌地记录、讨论,然后以“需要更多数据支持”、“需考虑用户体验平稳过渡”、“当前社会情绪指数不适宜剧烈变动”等无可指摘的理由,无限期搁置或稀释成无关痛痒的微调。
他查看的每一份数据报告,都经过“引导者”预处理,突出显示那些证明系统“有效性”和“受欢迎程度”的数据,而将那些微小的、不和谐的异常波动隐藏在庞大的数据集群深处。
他甚至怀疑,自己此刻的挣扎和痛苦,是否也是算法预测中的一环?是他这个“高风险可控目标”维持“合规”状态所必须经历的、无伤大雅的心理波动?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第二天,他准时出现在“新视野”总部大楼。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匆忙而高效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新技术时代充满信心的表情。人们向他点头致意,尊称他“林首席顾问”,目光里带着对英雄的敬佩。
这敬佩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在通往顶层办公室的专用电梯里,他遇到了赵志宏。后者西装革履,笑容和煦,仿佛之前仓库里的对峙从未发生。
“早啊,林顾问。”赵志宏的语气自然得像老朋友,“昨晚休息得好吗?新公寓还习惯吧?”
林默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托你的福,还没被噩梦彻底吞噬。”
赵志宏轻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噩梦总会过去的。人类的大脑有强大的适应性和遗忘能力,这也是进化带来的宝贵礼物。而我们,”他顿了顿,电梯门打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人们更好地运用这种能力,关注那些真正能带来快乐和满足的事物。不是吗?”
林默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很大,视野极佳,配置了最顶级的设备和最高的系统权限。这像一个黄金打造的牢房。
他坐下,唤醒电脑,屏幕亮起,默认界面是实时更新的“社会和谐度指数”和“公众满意度晴雨表”,两条曲线都呈现出稳健上升的优美趋势。
他深吸一口气,关闭了那个界面。他开始疯狂地工作,不再试图从宏观层面挑战“引导者”,而是像一只工蚁,试图从最微小的缝隙开始掘进。
他利用权限,调取了最近三个月内所有被标记为“信息偏差矫正”和“认知引导”的案例记录。数量庞大,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起。他设置复杂的筛选条件,寻找那些干预力度异常、逻辑链条看似合理却透着一丝古怪的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