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里都知道,周瑾最讨厌话多的男人。
了解内情的都知道,是因为江屹。
江屹十八岁为救她从火场出来就成了哑巴,从此周瑾的世界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话多。
第一次,是张家带来的远亲,想在酒会上攀关系,声音高了点,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
周瑾当场把杯子放了,对张总说:“管好你的人,太吵。”
第二天,张家那个盼了半年的项目就黄了。
第二次,是公司新招的实习生,年轻活泼,午休时在茶水间跟同事聊天,笑声传到了走廊。
周瑾正好路过,脚步都没停,对人事总监丢下一句:“让他走,现在。”
那实习生下午就抱着箱子离职了。
第三次,有长辈想攀关系,把自家侄子往她身边送。
那男孩殷勤地想跟她搭话。
周瑾看都没看,直接对长辈说:“我这辈子只有江屹一个,别白费心思。”
所有人都说周瑾爱江屹爱到骨子里,
所以,当江屹终于等到国外的新疗法,必须离家一年去治疗时,江屹毅然决然地去了。
只为了亲口对周瑾说一句,“我爱你。”
治疗很痛苦,但江屹忍下来了。
支撑他的是周瑾每天雷打不动的视频通话,还有她每次结束时,隔着屏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我等你”。
最后一次复查,医生笑着对他说:“江先生,恢复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虽然声音暂时还有些沙哑,但你已经可以说话了。恭喜你!”
江屹摸着喉咙,试着发出声音:“谢……谢。”
他立刻定了最早的回程机票,没有告诉周瑾。
飞机落地,他心跳得飞快。
打车回到熟悉的别墅门口,他压下激动,像往常一样将食指按上门锁。
“嘀——验证失败。”
他愣了一下,以为是手指沾了灰尘,在身上擦了擦,又试了一次。
“嘀——验证失败。”
他的心忽然往下沉了沉。
江屹退后一步,目光扫过旁边的车库。
周瑾那辆黑色的车停在那里,但副驾驶的车窗上,挂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赛车装饰。
似乎还贴了张贴纸,看不清具体字样,但绝不是周瑾会用的风格。
他站在初秋微凉的风里,感觉喉咙又开始发干发紧。
他转身重新拦了辆车。
“去周氏集团总部。”
车子在公司大楼前停下。
江屹径直走向前台。
“我找周瑾。”江屹敲出一行字。
前台抬起头,挑剔地打量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有预约吗?周总很忙,没预约不能见。”
江屹试图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前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又来一个?装哑巴这招早过时了。周总现在身边最宠的那位,可是出了名的话多,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周总听着都高兴。你这路子不对,赶紧走吧。”
旁边另一个男员工闻言也笑了,插嘴道:“可不是嘛,这个点儿,蒋先生正在给周总‘讲故事’呢,雷打不动,谁敢打扰?上次王部长有急事,都被挡出来了。”
蒋先生?讲故事?
江屹手脚冰凉,僵在原地,被请出了大楼。
他又回到了别墅,这次,他按响了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保姆张妈才来开门。
看到是江屹,张妈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意外和慌张,“先生?您怎么回来了?太太没说起。”
江屹哑着声音,脸色难看。
提着行李箱走进去,家里一切似乎都没变,但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他没有开灯,就这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逐渐降临的夜色里,一动不动。
天完全黑了。
门外传来指纹锁开启的“嘀嘀”声,和一道清亮欢快的男声:“周瑾姐,今天那只猫真的好可爱哦!我给它取名叫‘团团’,它好像还挺喜欢的!明天我再去喂它好不好?你说我给它买个什么样的小窝比较好?粉色的它会不会喜欢?对了,我们周末……”
门开了,灯光骤然亮起,声音戛然而止。
“阿屹?”周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治疗结束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江屹看着她,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周瑾见他迟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自己,脸上血色渐失,她的心猛地一沉。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握住江屹冰凉的手,“没关系,阿屹,没关系的。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试。你别难过,不管能不能说话,你都是我的阿屹。”
江屹任由她握着手,没有抽回,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这张一年来朝思暮想的脸,又缓缓抬眼,看向还站在玄关处,有些无措看着他们的蒋时安。
不知过了多久,张妈小心翼翼的声开口:“太太,开饭了。”
周瑾没有解释,拉着江屹走进餐厅。
江屹避开她的手,目光落在蒋时安身上,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屏幕转向周瑾: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周瑾看到屏幕上的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哦,蒋时安啊,一个朋友。”
江屹看着周瑾那明显敷衍的态度,心又沉下去几分。
他没再追问,沉默地走到餐桌另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张妈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菌菇鸡汤上来,放在桌子中央,香气扑鼻。
周瑾很自然地拿起汤勺和一个小碗,盛了满满一碗汤,然后,在江屹的目光下,她那只盛满汤碗的手,越过了桌面,越过了他,稳稳地放在了蒋时安的面前。
“小心烫,慢点喝。”她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语气熟稔。
蒋时安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周瑾姐!你最好了!”
周瑾这才像是想起什么,又拿起一个碗,一边盛汤一边对江屹说:“阿屹,你也喝点,补补身体,你看你都瘦了。”
那只先递给蒋时安的的碗,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江屹的眼睛,这一年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多少次?已经成了他们之间如此自然的习惯了吗?
江屹猛地站起身,看也没看那碗汤,转身就朝楼上跑去。
喉咙里堵得发疼,可他一声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阿屹!”周瑾也立刻站起来,追了上去。
江屹冲回卧室,反手想关门,周瑾已经挤了进来。
“阿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瑾想去拉他,被他用力甩开。
江屹背对着她,胡乱地抹掉眼泪,拿起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字母。
【你爱他,是不是?】
他把屏幕怼到周瑾眼前。
周瑾看着那行字,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就在江屹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否认的时候,周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几不可闻地,点了一下头。
“是。”她的声音干涩,“蒋时安他鲜活,生动,像个小太阳,总有说不完的有趣话题。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她顿了顿,看向江屹,“但是阿屹,我心里也是有你的,无论如何,我先生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我不会亏待你。”
江屹看着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颤抖着,打出:【不需要,我们离婚。】
手机屏幕递到周瑾眼前。
周瑾的目光刚扫到“不需要”三个字,楼下就传来蒋时安的尖叫。
她脸色骤变,根本来不及看清后面是什么,一把推开手机,急声道:“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她转身就冲出了门,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楼梯下。
卧室里瞬间死寂。
江屹站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江屹躺在床上,眼泪浸湿了枕头。
他想不明白,周瑾怎么就变了?
那个为了他把所有吵闹男人都赶走的周瑾,那个说这辈子只有他一个的周瑾,怎么会亲口说自己爱上了别人。
哭着哭着,不知过了多久,疲惫和伤心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却又陷入混乱的梦境。
梦里是十八岁那场大火,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他拼命把周瑾往外推。
画面一转,是那年他因为失声,胃口一直不好,人很瘦。
有次看电视里美食节目,一道很家常的腌笃鲜,用的是他老家才有的那种特殊春笋。
他多看了几眼。
第二天,周瑾就开始打电话,托关系,问遍了本地的食材供应商和市场,都没有。
那笋只在江南某个小镇的特定山头,清明前后短短几天才有,而且不往外运。
谁都觉得算了,一道汤而已。
周瑾没算。
她查了最快的路线,周五晚上飞去,第二天一早上山,跟着当地熟路的村民,在湿滑的竹林里找了整整一上午,才挖到一小筐嫩笋。
到家已经是周六深夜,她没休息,洗了手就进厨房。
周日早上,江屹醒来,周瑾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汤色乳白,笋尖嫩黄。
她说:“尝尝,是不是你想像的味道?”
江屹喝了一口,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婚后,周瑾怕他闷,偷偷去学手语。
从零开始。上班学。下班练。
有一天,她坐到他对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然后,她抬起手,比划“晚上,想吃红烧鱼吗?我新学的。”江屹愣住了。
盯着她的手,看了很久。他扑过去抱住她,用力点头。
“叮咚——”
刺耳的手机提示音把他从破碎的梦境里拽了出来。
江屹猛地睁开眼,天还没亮,周瑾竟然,再也没上来。
他摸过手机,是周瑾发来的消息。
“阿屹,蒋时安不小心被碎瓷片划伤了手,伤口有点深,我陪他在医院处理一下。你别等我了,先睡吧。”
江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良久,他退出聊天框,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在了“李律师”的名字上。
“李律师,”江屹艰难地张开嘴,“麻烦你,帮我拟定一份离婚协议。我要和周瑾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江先生,您考虑清楚了?另外,关于财产分割方面,您有什么具体想法?我需要先了解一下你们婚内的财产状况。”
江屹打断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按周瑾婚前签过的那份协议来办就好。”
江屹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天。
在从民政局回程的车上,她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份文件我签好了,也请李律师做了公证。里面写得很清楚,如果将来我周瑾有任何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的地方,或者你单纯觉得跟我在一起不开心了,你随时可以提出离婚。我会立刻签字,并且,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周氏集团的股份、不动产、投资一切,全部归你,我净身出户。”
江屹当时震惊地看着她,拼命摇头,用手语比划“我不要”“我相信你”。
周瑾却执意把文件塞进他手里,紧紧抱住他,“傻瓜,拿着。这是我给你的保障。和你结婚,只是因为我爱你,想对你好一辈子。这份文件就是证明,也是我的决心。”
电话里,李律师确认道:“江先生,那份文件具有完全法律效力,协议文本是现成的,我只需要更新一下日期和双方信息。”
江屹握紧了手机,指甲陷进掌心。
“好,你整理好了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