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播间炸了。
5
现场一片混乱。
摄像师手抖了一下,镜头晃过我爸狰狞的脸。
“掐断!快掐断!”导播在耳机里吼叫的声音,连我都听见了。
但我知道,晚了。
这是网络直播。
刚才那一分钟,已经顺着信号,传遍了全城。
“你个白眼狼!我打死你!”
我爸像疯了一样,随手抄起旁边的不锈钢狗盆,照着我的头就砸下来。
“哐当”一声。
我没躲。
额角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睛。
血。
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滴在我的校服上。
全场惊呼。
记者吓得话筒都掉了。
几个工作人员冲上来拉住我爸。
“大哥!你干什么!这是你亲女儿!”
“我没这个女儿!”我爸披头散发,双眼通红,像个厉鬼。
“我养条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养她有什么用?专门来拆我的台!”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看着手心的红,突然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
“拍下来了吗?”我问那个愣住的摄像师。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好。”我转身看着被两人架住还在踢腾的我爸。
“这一盆,算我还你的生恩。”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没管众人的目光,转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我爸歇斯底里的咒骂。
“你滚!滚了就别回来!死在外面也是活该!”
“我的钱以后全是狗的!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我脚步没停。
走出那充满恶臭的铁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去了医院。
缝了三针。
医生问我怎么弄的,要不要报警。
我摇摇头。
“被疯狗咬的。”
当晚,热搜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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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里,我那句“宁愿当个孤儿”,还有满脸是血的画面,被疯狂转发。
舆论瞬间反转。
之前夸他是“活菩萨”的那些人,现在都在骂他是“老畜生”。
“这哪是救助流浪狗,这是虐待亲生女!”
“卖房逼女儿住地下室?这爸脑子有泡吧?”
“那孩子才高三啊!太可怜了!”
姑姑给我打电话,语气复杂。
“李阳,你没事吧?”
“死不了。”
“你爸......现在被网暴了,基地门口全是扔臭鸡蛋的。”
“哦。”
“你能不能发个声,解释一下?毕竟是一家人......”
“解释什么?”我摸着头上的纱布,冷笑。
“解释那个狗盆是它自己飞过来的?”
“还是解释我脸上的血是番茄酱?”
姑姑哑口无言。
“姑姑,那天在地下室我就说过。”
“他选择了狗,就别要人。”
“现在,是他自己在承担后果。”
我挂了电话。
关机。
睡觉。
这一觉,我睡得无比踏实。
即便是在发霉的地下室里。
我也觉得,天亮了。
6
风波过后,我爸彻底成了过街老鼠。
电视台取消了他的评选资格,还要追回之前的宣传费用。
原本承诺的赞助商也全跑了。
基地断粮了。
但我没时间管这些。
高考倒计时30天。
我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刷题,背书,再刷题。
头上的伤口拆了线,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
老张给我申请了学校的特困补助,还帮我找了个免费的宿舍。
我终于搬出了地下室。
高考那两天,下了很大的雨。
考场外挤满了送考的家长。
有的拿着向日葵,有的穿着旗袍。
我一个人撑着伞,混在人群中。
没有鲜花,没有拥抱,没有那句“加油”。
但我心里很静。
我知道,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是通往自由的阶梯。
最后一门考完。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雨停了。
我看着天边的彩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也是新的开始。
回宿舍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李阳吗?我是城管大队的。”
“什么事?”
“你爸的流浪狗基地涉嫌违建,而且扰民严重,被多次投诉。”
“现在我们要依法拆除。”
“他在现场撒泼打滚,说要死给我们看,还要放狗咬人。”
“你作为家属,赶紧过来一趟。”
我停下脚步。
“同志,你打错了吧。”
“啊?这不是李建国女儿的电话吗?”
“李建国没有女儿。”我很平静地说。
“他只有几百个狗儿子。”
“你们要是搞不定,就找动保协会,或者直接报警。”
“别找我。”
“我是孤儿。”
挂了电话,我拉黑了这个号码。
顺便把那张用了很多年的手机卡抽出来,掰断。
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那是他给我办的卡。
现在,连这也是多余的了。
听说那天闹得很大。
我爸躺在挖掘机下面,哭天抢地。
最后是被警察强行抬走的。
那些狗,被分流到了其他的收容所。
至于那300万建起来的狗舍。
变成了一堆废墟。
就像他那个所谓的“大爱”梦想一样。
碎得稀烂。
7
分数出来了。
680分。
全省前五十。
清华北大稳了。
老张激动得拍着我的肩膀,眼圈都红了。
“好丫头!我就知道你能行!”
我也笑了。
这是这半年来,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我填报了北京的大学。
越远越好。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回了一趟原来的小区。
不是为了怀旧。
是为了拿走我寄存在邻居家的相册。
那是小时候,妈妈还在世时拍的。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翻着垃圾桶。
他穿着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旧外套。
脚上趿拉着一只断底的拖鞋。
手里拿着半个吃剩的馒头。
旁边还跟着那条瘸腿的泰迪。
是他。
短短三个月,他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眼神浑浊。
看见我,他愣住了。
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
泰迪扑上去叼起来就吃。
“阳......阳阳?”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考完了?”他局促地搓着手,黑乎乎的手上全是污泥。
“考得怎么样?”
“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爸......爸现在没地方去了。”
“基地拆了,钱也没了。”
“我现在住桥洞,这狗也快饿死了。”
他看着我手里崭新的手机(打工赚的)。
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你能不能......借爸点钱?”
“不多,两千就行。”
“我想租个小房子,先把狗安顿好。”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说“钱全是狗的”的男人。
现在像个乞丐一样求我。
“借钱?”我笑了。
“你不是说,狗比我有良心吗?”
“你不是说,指望狗给你养老吗?”
“怎么?它们没给你钱?”
他脸色一白。
“阳阳,爸知道错了。”
“爸当时是鬼迷心窍......”
“你是我的亲女儿啊,你不能看着爸饿死吧?”
他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嫌脏。
“李建国。”我叫他的全名。
“当初我饿得胃疼,求你给点生活费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少吃一口,毛孩子就能多活一天。”
我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
那是我的路费。
我当着他的面,把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去捡吧。”
“就像你当初让我去捡垃圾吃一样。”
他呆住了。
看着那两张红票子,又看着我。
眼里满是绝望。
“李阳!你会遭报应的!”他突然尖叫起来,扑向垃圾桶去抢那钱。
“你这么对亲爸,天打雷劈!”
我没理他。
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和流浪猫狗抢食的骂声。
还有泰迪的狂吠。
报应?
如果真的有报应。
那现在这一切,就是你的报应。
8
大学四年。
我没回过一次家乡。
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我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存下了一笔钱。
我进了互联网大厂实习。
毕业后直接转正,年薪五十万。
我买了车,在北京租了个不错的公寓。
生活步入正轨。
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偶尔会从姑姑那里传过来。
听说他疯了。
整天在街上捡垃圾,捡到了就喂狗。
身边的狗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他自己却瘦得像具骷髅。
听说他被狗咬了好几次。
没钱打疫苗,就用火烫伤口。
听说他经常在学校门口晃悠,拉着穿校服的女生叫“阳阳”。
姑姑劝我回去看看。
我说忙。
我是真忙。
忙着赚钱,忙着生活,忙着把过去那个卑微的自己,一点点洗掉。
直到那天。
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你是李建国的女儿吗?”
“我是。”
“你父亲涉嫌故意伤害,被拘留了。”
“怎么回事?”
“他为了抢一袋狗粮,把超市理货员的头打破了。”
“对方要起诉,还要赔偿。”
“你过来处理一下吧。”
我沉默了很久。
“我不去。”
“那是你父亲!”
“我知道。”我很冷静,“该判判,该赔赔。”
“他没钱。”
“那就坐牢。”
警察大概没见过这么冷血的家属,气得挂了电话。
后来。
听说因为他有精神疾病,鉴定结果是不负刑事责任。
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姑姑给我打电话,哭着说:“李阳,你也太狠了。”
“那是精神病院啊!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是他最好的归宿。”
我看着窗外繁华的京城夜景。
“至少那里有饭吃,有床睡。”
“比他住桥洞强。”
“而且。”我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
“那里没有狗。”
“这算是,我给他最后的孝心吧。”
9
又过了三年。
我在北京买了房。
虽然不大,但在四环,首付全是自己攒的。
交房那天。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光。
突然想起八年前。
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那个被踢翻的水盆。
还有那个满脸是血的少女。
一切都过去了。
门铃响了。
是快递。
我买的扫地机器人到了。
拆快递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彩信。
发件人是精神病院的护工。
照片上。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坐在铁栏杆后面。
手里抱着一个枕头。
眼神呆滞,嘴角流着口水。
护工发来一段语音:“李女士,老头子快不行了。”
“他这两天清醒了一会儿,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那个曾经为了狗,可以对抗全世界,可以抛弃女儿的男人。
现在只剩下一具枯壳。
后悔?
人在快死的时候,大概都会后悔吧。
但这后悔里。
有多少是因为亲情?
又有多少是因为晚景凄凉,无人送终的恐惧?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我回了一行字:“不用了。”
“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放下手机。
我启动了扫地机器人。
圆圆的机器在光洁的地板上转来转去,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家里很干净。
没有狗毛。
没有异味。
只有阳光的味道。
10
一周后,他走了。
姑姑说,他走得很痛苦。
临死前,一直盯着门口,眼睛瞪得老大。
死不瞑目。
我汇了五万块钱过去。
让姑姑帮忙料理后事。
买个墓地,火化,下葬。
流程走完就行。
但我没回去。
葬礼那天,北京下了一场雪。
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同事小王走过来,递给我一杯咖啡。
“李姐,看什么呢?”
“看雪。”
“这雪真大,瑞雪兆丰年啊。”
“是啊。”我喝了一口咖啡。
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
“李姐,听说你老家那边也是大雪,不想家吗?”
我想家吗?
那个曾经卖掉的房子,只有狗叫声的家?
还是那个阴暗潮湿,只有泡面味的地下室?
不。
那不是家。
那是地狱。
现在的这里,才是我的家。
“不想。”我转过身,看着明亮的办公室,看着忙碌的同事。
看着桌上那张我和男朋友的合影。
照片里,我们笑得很甜。
背景是我们的新房。
那里温暖,干燥,安静。
没有狗。
“我有家了。”我说。
小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也是,李姐你是人生赢家啊。”
人生赢家?
也许吧。
我用八年的时间,把自己从泥潭里拔了出来。
洗净了身上的泥点。
治愈了心里的伤疤。
至于那个赋予我生命,又差点毁掉我生命的男人。
他已经成了过去式。
成了大雪纷飞中,一个模糊的黑点。
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手机震动。
是姑姑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
“事情都办妥了。骨灰盒旁边,放了他生前最喜欢的那张和狗的合影。”
我看着屏幕。
突然笑了。
挺好。
生前爱狗如命。
死后有狗相伴。
这大概,就是他最想要的圆满吧。
我删掉了短信。
拉黑了姑姑的号码。
切断了与那个小城最后的联系。
雪停了。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身上。
暖洋洋的。
我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电脑前。
“开工。”
键盘敲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这是我给自己谱写的。
新的乐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