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邻居们的议论声和指责声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李秀兰。
她那准备好继续上演的哭嚎,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地上的灰尘沾了她一身,混着刚才挤出来的眼泪,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陈有德的脸从铁青变成了猪肝色,他站在那里,感觉全院子人的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
“还有这么当爹妈的,真是开了眼了!”
“就是,自己小儿子身体不行,赖大儿子头上,什么东西!”
“以后离他们家远点,晦气!”
一句句鄙夷的话语,比巴掌打在脸上还疼。
李秀兰彻底懵了,她想反驳,想继续撒泼,可看着周围那一双双充满鄙视和愤怒的眼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和陈有德现在直接成了整个大杂院的笑话。
最后,还是陈有德先撑不住了,他一把拽起还瘫在地上的李秀兰,低着头,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人群。
李秀兰被他拖着,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地方。
一场闹剧,终于以他们灰溜溜的惨败收场。
从此,陈才那个“被偏心父母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下乡”的可怜形象,在所有邻居的心里,算是彻底定了性。
屋里,陈才对门外的胜利没有丝毫在意。
他只是平静地背上那个看起来空瘪瘪,几乎没什么重量的旧帆布包。
外人看来,这包里最多也就两件换洗的破衣服。
但陈才的意识沉入自己那片灰蒙蒙的无垠空间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安心的弧度。
空间里,成千上万吨的猪牛羊肉,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座座肉山。
旁边是成袋的大米白面油酱醋茶,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更远处,是无数箱药品、布料、糖果,卫生纸,卫生巾,各种生活用品等等。
还有那几台崭新的德国进口车床,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工业时代独有的冰冷美感。
当然,还有那个军绿色挎包里,那沓厚厚的两千块现金和三百斤粮票和布票。
这些都是他下乡最大的底气。
有了这些,去哪里不能活?去哪里不能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破败的小屋,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
七十年代的火车站,永远是人声鼎沸的海洋。
陈才刚一走进站前广场,一股混杂着煤烟、汗水、廉价旱烟和离别的复杂气味就扑面而来。
站台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到处都是哭红了眼睛,一遍遍叮嘱着什么的父母。
也有不少即将远行的年轻人,他们故作坚强地笑着,拍着胸脯跟家人保证,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们内心的不安和惶恐。
高音喇叭里,正大声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歌声与火车进站时那刺耳的汽笛长鸣,以及成千上万人的喧闹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人的耳膜冲破。
陈才挤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再见了,这座压抑了我前半生的城市。
再见了,这个纠缠了我两辈子,让我不得安宁的噩梦。
再见了,那个曾经胆小懦弱,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不敢去争取的,无能的自己。
从这列火车开动的那一刻起,他陈才,将获得彻底的新生。
他的空间里有数不尽的物资,他的脑子里装着未来几十年的风云变幻,而他的身边,也即将出现那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
“呜——”
悠长而响亮的汽笛声再次拉响,催促着即将远行的旅客。
陈才随着拥挤的人潮,挤上了那列外漆斑驳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连过道上都塞满了人和行李。
当火车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缓缓开动时,他终于挤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他站在车窗边,看着站台上那些还在拼命挥手,追着火车奔跑的身影。
看着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在视野中一点点地缩小,最终变成模糊的轮廓。
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没有半分的伤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挣脱了无形枷锁的狂喜,和对未来那无限可能的憧憬。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真正正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火车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密集的楼房变成了连绵的农田。
拥挤嘈杂的车厢里,陈才终于在靠窗的一个硬座角落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
他靠着冰凉的车窗,感受着火车有节奏的晃动,准备闭上眼睛,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路。
不经意间,他只是随意地一瞥。
就是这一瞥,让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斜对面同样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布衫,袖口处甚至磨出了毛边。
但即便是这样朴素到寒酸的衣着,也依旧掩盖不住她那清丽脱俗的容貌,和身上那股与周围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孤傲。
她正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一行清泪,正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的神态中,充满了对未知的迷茫,但那紧紧抿着的唇,又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
是她!
苏婉宁!
陈才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缩紧,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