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宴结束后
沈汀禾正与谢衍昭携手走在回东宫的长廊上,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崇和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兴为躬身行礼,气息微喘
“陛下口谕,请太子妃前往乾正宫一见。”
沈汀禾闻言一怔,陛下召见她干什么?她看向身侧的谢衍昭。
谢衍昭面色未改,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平静无波:
“何事需单独召见太子妃?孤与太子妃同去。”
李兴为垂着头,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回殿下,陛下只说请太子妃一人进殿叙话。”
谢衍昭微微抬眼,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李兴为。
只这一眼,便让这位在御前侍奉多年的太监脊背生寒,双腿轻颤。
满朝文武心中都清楚,如今这王朝,真正的主心骨早已是这位太子殿下。
陛下不理朝政,太子监国,其威仪权势,早已在无形中超越了那位深居内宫的帝王。
可天子终究是天子,这口谕他不得不传,太子的威势他更不敢触犯。
沈汀禾感觉到谢衍昭掌心传来的力道和不悦的气息,忙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在他掌心安抚性地按了按,侧身低语
“既是父皇特意吩咐,我便去一趟。不会有事的。”
谢衍昭眉头紧蹙,薄唇抿成一条线。
沈汀禾挽着他的手臂,将他稍稍带离几步,李兴为极有眼色地立刻转身背对。
她放软了声音:“哥哥,父皇毕竟是君是父,这般驳了面子于礼不合。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谢衍昭凝视她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她一缕被夜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孤送你到殿外。”
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坚决。
“好。”
三人行至乾正宫。
殿内灯火通明,却异样寂静,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李兴为引沈汀禾入内,谢衍昭便负手立于宫门外的玉阶之下,身影挺拔如松,融于夜色。
宫内,崇和帝并未身着龙袍,只穿着一袭素青道袍,背对殿门立于悬挂的太极图前。
长发以木簪束起,倒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气息
“儿臣拜见父皇。”沈汀禾行礼。
崇和帝闻声转过身,脸上仍是那副惯常的温和笑容,只是眼角的细纹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免礼。”
“转眼间,阿沅都长这么大了,已是阿琰的太子妃了。”
沈汀禾幼时常随母亲入宫,彼时崇和帝尚是舅舅,记忆中他笑容宽和,常予她糕点玩物。
只是后来年岁渐长,知晓世事,那份亲切便蒙上了复杂的尘影。
“父皇召儿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沈汀禾问道。
崇和帝走向一旁的紫檀案几,取过一个巴掌大小、做工极其精致的牡丹纹盒。
他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玉质温润如羊脂,雕琢成合欢花的样式,花蕊处一点天然嫣红,宛如朱砂,系着明黄色的旧式宫绦。
“这是阿琰母后的旧物。”崇和帝目光落在玉佩上,似穿过它看到了久远的时光。
“她生前曾说,此玉要留给阿琰未来的妻子,如今交给你,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
李兴为躬身接过盒子,捧至沈汀禾面前。
沈汀禾双手捧起那枚玉佩,触手生温。
合欢花,寓意夫妻好合。
她眼前仿佛浮现起先皇后叶胜朝的面容。
那个眉宇间既有将门英气又不失宫廷端庄的女子。
幼时,先皇后常将她抱在膝头,指着庭中花草教她辨认,笑容明亮爽朗,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
崇和帝望着她手中的玉佩,神色有些恍惚,像是也陷入了回忆。
这位帝王一生唯一的妻子,曾是他青梅竹马的挚爱,亦是他余生求神拜佛也难弥补的亏欠。
“好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忽然透出些疲惫,“叫你过来,便是将此物交予你。退下吧。”
沈汀禾行礼:“儿臣告退。”
她转身,手握温玉,一步步走向殿门。
就在她快要离开时,身后传来崇和帝低沉的声音
“阿沅。”
沈汀禾脚步顿住。
“琰儿他很是在意你。往后岁月漫长,你们二人,切记要多些信任,多些体谅。”
莫要像朕与阿凌一般。
这未尽之言,崇和帝没有说出口。
沈汀禾背对着他,她轻声却清晰地回答: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与殿下同心同德。”
沈汀禾走后,崇和帝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许久许久,才喃喃自语般开口,不知是在问身旁的李兴为,还是在问自己
“朕每日求神拜佛,死后……还能见到阿凌吗?”
李兴为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垂着头候在一旁
沈汀禾步出乾正宫,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
关于旧事,她知晓几分。
刚开始帝后情深,也曾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可陛下顶不住群臣的压力,便纳了几个人,告诉先皇后只是为了堵臣子的嘴。
到之后,被后宫之人夺宠设计,下了药,与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
即便有“遭人设计”的无奈,但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弥补。
先皇后单方面与他断绝了往来,陛下也有了性子,仿佛是为了和先皇后赌气一般,后宫纳的妃子越来越多
两人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深
先皇后那样骄傲明亮的女子,最终却在深宫寂寞中耗尽了生机。
她薨逝那晚,床边只有八岁的谢衍昭和四岁的沈汀禾
沈汀禾永远记得,那晚谢衍昭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念叨
“沅沅,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沈汀禾刚出来,谢衍昭便已迈步上前,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她摊开手心,露出那枚合欢玉佩:“父皇将母后的遗物给了我。”
谢衍昭眸光一凝,接过玉佩细细看了片刻。
他默然不语,亲手将玉佩系在沈汀禾腰间绛色宫绦上,动作细致而郑重。
“母后若知是你戴着它,定会欢喜。”
沈汀禾察觉他情绪似有些低落,主动贴近,双手环住他的手臂:“父皇还说,要你好好待我,疼我、信我,只准对我一人好。你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