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惊魂未定,声音都在发抖。
她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墙头那边。
虽然隔着一道土墙,虽然他在阴影里。
可那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太强烈了。
陆野这时候要是缩回去,或许还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没躲。
甚至都没那个意识去躲。
直到脚下的那块砖头因为他身体的僵硬而承受不住重量,“咔吧”一声碎成了两半。
这动静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叶兰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那是陆野那边的动静。
他全都看见了。
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叶兰甚至忘了躲,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堵墙。
那一瞬间,理智终于稍微回笼了一点。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穿上!”
陆野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墙头,粗着嗓子吼了一声。
“傻愣着干啥?等着我也过去给你搓背啊?风这么大,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别想讹老子的药钱!”
他这话说得又糙又难听,简直不像是人话。
可那语气里的急促和慌乱,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叶兰被这一嗓子吼回了神。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羞耻,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也不管里外反正面,胡乱往身上套。
慌乱中,扣子像是故意作对,怎么也扣不对眼。
叶兰的手抖得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越急越乱。
那件带着补丁的碎花上衣被她扯得变了形,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那股子阴冷的寒意顺着毛孔直往骨头缝里钻,可脸皮上却像是被泼了滚油,烧得火辣辣的疼。
“我不看了!背过身了!”
墙那边又传来陆野粗嘎的吼声,带着一股子气急败坏的劲头,“赶紧回屋!磨磨蹭蹭等着招那个赖子来看西洋景呢?”
这一嗓子,倒是把叶兰吓得回了一丝魂。
她顾不上扣好剩下的两颗扣子,甚至连地上的肥皂盒和那个装脏衣服的木盆都顾不上拿,抓紧领口,光着一只脚,踩着满地的碎石渣子和污水,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正屋。
“砰!”
那扇破木门被她死死关上,背靠着门板,身体顺着门框滑落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像是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刚才那一眼……
叶兰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陆野站在墙头的那团黑影。
虽然看不清脸,可那双在暗夜里亮得吓人的招子,那种如同野兽捕食般赤裸、滚烫的视线,就像是烙铁一样,在她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了印记。
完了。
全都被看见了。
在这保守的筒子楼里,女人家的清白大过天。
要是陆野嘴上没把门的,出去跟那些光膀子的爷们随口说两句荤话,她叶兰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这还要不要活了?
叶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不能哭。
李文才随时可能回来。
要是让他看见自己这副衣衫不整、魂不守舍的样子,指不定要怎么编排,那到时候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她手忙脚乱地换上干爽的衣服,把那件湿透的碎花短袖团成一团,塞到了床底下的破箱子里,生怕留下一丝痕迹。
墙那边,死一般的寂静。
陆野背靠着土墙,大口喘着粗气。
那股子邪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根本压不下去。
手里那根早就灭了的烟屁股被他捏得粉碎,烟丝簌簌地落在脚边的泥地里。
真他娘的要命。
闭上眼,全是刚才那白得晃眼的一幕。那惊慌失措的小眼神,那颤巍巍的身段,还有那带着水珠滚落的……
“操。”
陆野低低地骂了一句,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留力,打得脸颊生疼。
趁人之危,算什么男人?
可那种想要把人揉进骨血里的念头,却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他是个正常男人,还是个旱了快三十年的男人,这诱惑简直就是往干柴堆里扔火把。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了一眼那倒塌的棚子。
破蛇皮袋子还在风里扑腾,几根竹竿断得七零八落。
地上一片狼藉,那只掉了漆的肥皂盒孤零八落地躺在泥水里。
这破棚子,早就该塌了。
李文才那个废物,连个洗澡的地儿都给媳妇弄不好,还算个什么男人?
陆野阴着脸,想翻过墙去把那棚子给重新搭起来,哪怕只是暂时遮挡一下也好。
可身子刚动,他又硬生生刹住了。
不行。
这会儿过去,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是李文才正好回来,撞见他在院子里,叶兰那名声就彻底毁了。
陆野烦躁地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远处的树干。
“咚”的一声闷响,惊飞了几只栖息的夜鸟。
这一宿,叶兰没敢闭眼。
外头风停了,那棵歪脖子枣树不晃了,可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还没散。
她把自己裹在两床棉被里,缩成一团。被子里闷热,身上却止不住地往外冒凉气。脑子里全是那道视线。
陆野。
隔着一堵墙,隔着夜色,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点都不带遮掩的。
就在刚才,在那个塌了顶的棚子里,他那双招子在她身上来回刮,从脖颈刮到腰窝,带着要把人吞下去的热度。
叶兰死死抓着被角,指甲抠进了粗布里。
结婚三年,李文才跟她在一张炕上睡了几百天,从来没正眼瞧过她这副身子。
筒子楼里的老娘们背地里嚼舌根,说她是只会打鸣不下蛋的母鸡。
可谁知道,李文才压根就没碰过她。
新婚那晚,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捂着鼻子把她往床角一推。
“一身的豆腥味,洗都洗不掉。”
李文才那嫌恶的表情,叶兰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是要做大学问的人,身子得留给那些懂诗词、喷洋香水的摩登小姐。你也配?”
她叶兰守了二十多年的黄花身子,没给名正言顺的丈夫,倒叫隔壁那个杀猪的看了个精光。
越想越羞,越羞身上越热。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院门外有了动静。
“吱呀。”
堂屋门被推开。
叶兰身子一僵,赶紧翻身朝里装睡。
一股风灌进来。
这风里不光有晨露的土味,还夹着一股刺鼻的甜腻味儿。
那是城南歌舞厅里那帮女人最爱用的“夜来香”,五毛钱一大盒,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往胳膊大腿上抹。
李文才轻手轻脚地进屋,探头往里间瞄了一眼。
见叶兰没动静,他松了口气,一边解扣子一边在那哼哼唧唧。
“这书真难读,在图书馆硬生生熬了一宿,腰都要断了。”
叶兰闭着眼,睫毛一动不动。
江城的图书馆晚上八点就落锁,连只耗子都进不去。
李文才脱得只剩条裤衩,也没洗漱,直接掀开被子钻进来。
那股廉价的脂粉味瞬间就在被窝里炸开了,熏得叶兰胃里翻江倒海。
他总是嫌她脏,嫌她有豆腥味。
可他在外头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了一宿,连澡都不洗就往家里钻。
李文才翻了个身,一条腿还要往叶兰身上搭。
叶兰没忍住,身子猛地往床里侧一缩。
李文才太累,没察觉,不出两分钟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听着这动静,叶兰一刻也躺不住了。
她爬起来穿好衣服,逃命似的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