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22:33:29

这回陆野听见了。

他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水珠顺着那刚毅的下颌线往下滴。

他没想到墙头上会冒出个人头来,那双在暗夜里亮得吓人的招子眯了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放在井台边的剔骨刀。

待看清是叶兰,他手上的动作才停住,眉头拧成个疙瘩,没好气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半夜的,趴墙头装鬼吓人?”

虽然嘴上凶,但他还是几大步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叶兰才发现这人实在是高。

哪怕她踩着石墩子,也才勉强能和他平视。

一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混着井水的清冽和还没散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叶兰脸更红了,也不敢乱看,只把手里的大海碗往前递了递:“这个……给你。”

陆野垂眼一瞧。

满满一碗红烧肉,油赤红亮,还在冒着热气。

那股霸道的肉香直接把他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他这人糙,平时吃饭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哪见过这么精细的吃食。

“啥意思?”陆野没接,抱着胳膊,视线从肉移到叶兰脸上。

“这是你下午给的那块肉。”

叶兰小声说,声音软糯,“我没别的本事,就做了这一碗。你尝尝,趁热。”

陆野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老子不吃嗟来之食”或者“给了你就是你的”,可看着叶兰那双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那些硬邦邦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

他要是拒绝了,这女人估计今晚能难受得睡不着觉。

陆野没接那碗肉。

他那双黑沉沉的招子在叶兰脸上刮过,又落在那还在冒着油花的大海碗上。

红烧肉烧得极好,糖色炒出了琉璃般的质感,颤巍巍的肥肉连着皮,瘦肉吸饱了汤汁,在这半明半暗的月色底下,香得霸道,简直是在挑战人肚子里那点定力。

喉结上下滚了两遭,陆野硬是把那口快要溢出来的唾沫给咽了回去。

他没急着动,反倒是从裤兜里摸出那盒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别在耳朵后头,身子往土墙上一靠,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四眼狗在屋里没?”

叶兰愣了一下,捧着碗的手紧了紧,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没松开。

“没。”

她垂着眼皮,声音轻得像夜风里的柳絮,却又透着股少见的快意,“闻见肉味儿,想吃又怕你那把刀,刚才骂骂咧咧地跑出去了,说是去图书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桥洞底下吹风呢。”

“呵。”

陆野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嗤笑,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轻蔑。

他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挂着的水珠,那动作粗鲁却透着股野劲儿。

“算他跑得快。要是让老子知道他敢伸那一筷子,老子今晚就能把他那两颗门牙给敲下来当下酒菜。”

说完,他站直了身子,那如铁塔般的身板投下的阴影,把墙头那点月光遮了个严实。

叶兰见他不接,心里有些急,又把碗往前提了提,那浓郁的酱香顺着热气直往陆野鼻子里钻。

“陆大哥,你快拿着吧。这碗沉,我……我胳膊酸。”

她是真没力气了。

白天推了一天的磨,又在集市上站了一下午,这会儿还要踮着脚尖举着这满满一海碗的肉,两条胳膊都在细细地打颤。

陆野眉头一拧,看着她那细得像麻杆似的手腕,那上面还有几道白天磨豆腐留下的红印子。

这女人,瘦得不像话。

那件宽大的碎花短袖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风一吹就能看见那突出的锁骨。

就这身板,别说一百斤豆子,就是这一碗肉,都怕要把她给压垮了。

“等着。”

陆野扔下两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回了屋。

没多会儿,他又折了回来。

这回手里多了一只粗瓷碗,边沿还缺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看着有些年头了。

他单手撑着墙头,身子探过来大半,直接伸手从叶兰手里接过那只大海碗。

叶兰手上一轻,心里却是一沉。

她以为陆野嫌弃,或者是想把碗拿过去倒腾。

谁知陆野根本没把碗拿走。

他一手托着那只大海碗,一手拿着自己的破瓷碗,手腕一抖,极为精准地从海碗里拨了大概五六块肉到自己碗里,又稍微倾斜碗口,倒了一小勺汤汁。

然后,他停了手。

那只大海碗里,肉还是满满当当的,像是根本没少过一样。

而陆野那只破碗里,就只有孤零零的几块肉,连碗底都铺不满。

“行了。”

陆野这一手,把叶兰给整懵了。

她捧着那只依旧沉甸甸的大海碗,看着陆野手里那只有碗底一层油星子的破碗,急得眉头都蹙了起来,脚尖在石墩子上怎么也站不稳。

“这怎么行?陆大哥,这肉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哪有自个儿留大头的道理?”

叶兰声音发急,手就要往回伸,想把肉给他拨回去,“你干力气活,得吃肉补补,我一个女人家,吃这么好那是糟蹋东西。”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陆野没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挂着几分不耐烦,手里那双不知道哪找来的竹筷子敲了敲碗沿,发出“梆梆”的脆响。

“老子是杀猪的,还能缺这一口肉吃?这肉我都吃腻歪了,给你那是替我省了喂狗的功夫。”

他话说得难听,粗声粗气的,可那双隐在阴影里的眼睛却没那股子凶煞劲儿,反倒在那大海碗冒出的热气里,显得有些深沉。

视线越过那碗肉,落在叶兰那截露在月光下、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

太瘦了。

跟只没长开的小鹌鹑似的,也不知道李文才那个狗东西平日里是怎么刻薄她的。

这身板,别说扛一百斤豆子,就是晚上那什么……怕是稍微使点劲儿都能给她压散架了。

陆野喉咙有些发痒,他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把那根夹在耳朵后的大前门拿下来,在那粗糙的大拇指肚上碾了碾。

“再说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糙老爷们的浑劲儿,“瞧你瘦得那排骨样,抱着……看着都硌得慌。赶紧拿回去吃了,养出二两肉来,看着也喜庆。”

叶兰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那……那我回屋了。”

叶兰不敢再跟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对视,慌乱地应了一声,抱着那碗肉,颤巍巍地从石墩子上退了下来。

墙那边,陆野看着那个仓促消失在灶房门口的身影,端起手里那几块肉,也没那讲究,直接上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甜咸适口。

“这手艺……”

陆野嚼了两口,嘴角咧开个弧度,那是真香。

陆野刚咂摸出嘴里那块肉的滋味,院那扇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板门就被拍得山响。

“陆哥!陆哥你在家不?我看见你屋里亮灯了!”

破锣嗓子,不用看都知道是二柱。

这小子跟他在屠宰场搭档有些年头了,专门负责按猪蹄子,力气不小,就是那张嘴没个把门的,整天叭叭个没完。

陆野眉头一拧,把那是缺了个口的粗瓷碗往身后一藏,顺手抄起搭在井台上的那件工装背心,胡乱往身上一那套。

“叫魂呢?门没锁,自个儿滚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二柱探头探脑地钻进来。

他手里还提溜着两瓶散装白酒和一包油炸花生米,看样子是打算来蹭顿酒喝。

刚一进院子,二柱那鼻子就跟装了雷达似的,猛地抽动了两下。

“豁!啥味儿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