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22:33:04

叶兰下意识抱住。

那东西沉甸甸的,入手一片温热软腻。

她低头一看,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大吊猪五花。

肥瘦相间,一共五层,皮刮得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冒口水。

这年头,谁家能吃上这么好的肉?少说也有两斤重。

“这……这我不能要!”

叶兰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慌忙就要递回去,“陆大哥,这太贵重了……”

周围那几个长舌妇的眼睛都直了,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块肉上,喉咙里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野连看都没看她递过来的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叼了一根在嘴里,没点火。

“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他斜着眼瞥了她一下,语气凶得要命,“这是今儿杀猪剩下的下水肉,没人要。本来打算喂狗的,刚才路过那野狗嫌腥不吃,老子懒得拎回去,沉得慌。”

喂狗?狗都不吃?

旁边的王婶嘴角直抽抽。

这是把谁当傻子哄呢?

那可是上好的五花三层!

那肥肉白得像玉,瘦肉红得像霞,哪里是什么下水肉?

谁家狗要是吃这个,那不得成精了?

叶兰卖了这么多年豆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是整头猪身上最好的一块肉,也就是俗称的“不见天”,嫩得很。

“陆大哥,你别骗我,这是好肉……”叶兰固执地摇头,“我真不能要。”

“让你拿你就拿!”

陆野突然沉下脸,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瞪,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煞气,把叶兰吓得退了半步。

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影子直接把叶兰整个人罩住。

“老子最烦磨磨唧唧的娘们。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要是不想要——”

他指了指井台边全是污泥的臭水沟,语气蛮横得不讲道理,“那就扔沟里去!反正别再塞给我,老子嫌烦!”

说完,他把手里的剔骨刀往井台上一插。

“咄!”

刀尖入石三分,就在王婶的手边上,吓得王婶手里的鞋底直接掉在了地上。

陆野侧过头,那道视线像刀子一样在几个女人身上刮过。

“还有,以后少听那些长舌妇放屁。谁要是再敢嚼舌根子……”

他拔出刀,在王婶掉落的鞋底上蹭了蹭刀刃,“老子就把她的嘴缝上,当猪嘴卖!”

几个女人脸都吓白了,连滚带爬地抓起东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陆野哼了一声,把刀插回腰后的皮鞘里,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走得快,背影宽阔厚实,那件黑背心后面全是汗碱。

叶兰捧着那块沉甸甸的肉,站在井边,好半天没动弹。

肉还是温热的,那股温度顺着手心一直烫到了心底。

“喂狗都不吃……”

她低声念叨着这句话,眼眶有点发酸。

哪里是什么下水肉。

那刀口整齐利落,连一点碎骨头渣子都没有。

他是怕她不肯收,才故意说得这么难听。

叶兰把那块肉小心翼翼地藏进木盆的脏衣服底下,生怕被人再看见抢了去。

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李文才还没回来。

叶兰锁好那扇破烂的院门,把肉藏进了厨房的水缸后面。

日头毒辣,再不出摊,豆腐就要发酸了。

那一整天的集市,叶兰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豆腐做得好,一百斤豆子磨出来的水豆腐,颤巍巍、白嫩嫩,切开就是一股子清冽的豆香。

“哟,兰妹子今儿出摊晚了啊!”

隔壁卖旱烟袋的刘大爷磕了磕烟斗,眯着眼笑。

叶兰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脸上挤出一丝笑:“昨晚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她手脚麻利地拿起那把用得锃亮的薄铁片刀,在水桶里涮了一下。

“来二斤!”

“我要那个边角,那个瓷实!”

“豆腐西施做的豆腐就是不一样,光闻味儿都比别家的香!”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这年头,肚子里都缺油水。

买不起大鱼大肉,谁家不想切块豆腐回去改善改善伙食?

再说,就算不买豆腐,这帮大老爷们也乐意往这儿凑。

为啥?叶兰长得好啊。

虽然穿着那是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也就随意用根黑皮筋扎在脑后,可那身段、那眉眼,是在这灰扑扑的集市里唯一的亮色。

她切豆腐的时候,腰肢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看得好些个汉子眼都直了,买完豆腐都舍不得走,非得再没话找话唠两句。

要在往常,叶兰早就低着头不敢吭声,生怕招惹是非。

可今天,她手里的刀片子使得飞快,切得方方正正,分毫不差。

“一共两毛四,您拿好。”

叶兰收钱,找零,动作麻利。

她只想早点卖完,早点回家。

日头偏西的时候,两大桶豆腐连带着那一盆子豆腐脑,卖得干干净净。

连桶底那点碎渣都被个大婶要走回去喂鸡了。

叶兰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的布兜里,那沉甸甸的分量贴着心口,让她觉得这日子终于有了点奔头。

回到筒子楼,院里静悄悄的。

叶兰把独轮车停好,第一件事就是去翻那个木盆。

还在。

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在,因为一直捂在湿衣服底下,虽然天热,倒也没坏,只是颜色稍稍暗了点。

叶兰长出了一口气。

她四下看了看,李文才还没回来。

她生了火,也没敢把火烧太旺,怕烟大招人眼。

把那块肉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案板上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楚这肉有多好。

这哪里是什么下水肉?

分明是那一整头猪身上最精华的几斤肉,肥的透亮,瘦的紧致。

叶兰咬了咬牙,从橱柜最深处的罐子里舀出一勺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糖,又倒了半碗酱油。

她要把这肉做了,给陆野送过去。

无功不受禄。人家帮了忙,这肉她不能白吃。

虽说他嘴硬说是不要的下水,可叶兰心里跟明镜似的。

无功不受禄,她欠了人家一条命的情分,不能再白拿人家的肉。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独这手做饭的手艺还算凑合。

锅烧热,倒一点底油。

白糖下锅,“滋啦”一声,化成红褐色的糖浆,冒着细密的小泡。

肉块倒进去。

随着锅铲的翻动,一股霸道的肉香开始在狭窄的灶房里弥漫开来。

那是纯正的油脂香气,混着酱油的咸鲜和白糖的焦甜。

在这个连炒菜都要数着油滴的年代,这味道简直就是在犯罪。

“咕嘟,咕嘟。”

铁锅盖不住那浓稠的汤汁翻滚声。

正是饭点。

二楼的老王家正围着桌子吸溜玉米茬子粥,桌中间摆着一盘滴了香油的咸菜条,平日里算是不错的伙食。

这味儿一飘进来,那是纯正的猪油爆香,勾得人肠胃直抽抽,手里的粥瞬间就不香了。

王家那七岁的秃小子把碗一推,“当啷”一声。

“我不喝粥!我要吃肉!这谁家炖肉呢?妈,我要吃肉!”

秃小子扯着嗓子嚎,鼻涕泡都冒出来了,那是真馋,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淌。

王家媳妇咽了口唾沫,本来肚子就缺油水,闻着这味儿更是心火直冒。

她没好气,拽过秃小子,照着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我也想吃!你有那富贵命吗?”

“哇——”秃小子哭声震天,在地上打滚。

“哭!再哭老子把你扔出去!”

老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一把撩开门帘子。

好家伙,楼道里早站了好几个光膀子的汉子。

一个个手里端着大瓷碗,也不吃饭,就支棱着鼻子使劲往空气里嗅,那贪婪劲儿,恨不得把这空气都就着饭咽下去。

“真他娘的香啊……”

住对门的刘大爷吧嗒着那根老旱烟嘴,也不抽了,光顾着吸溜那股肉味,喉结上下滚动,“这得是放了多少油?这是哪家发了横财不过日子了?”

“闻着像是西屋传来的。”

“李文才那屋?”

老王啐了一口痰,满脸的不屑和嫉妒,“那孙子欠了一屁股债,连昨儿赖子上门都要装死,还有钱买肉?我看是把祖宗板都卖了吧。”

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茬:“那可不一定,人家那媳妇长得水灵,指不定是哪个野汉子送的……”

酸话顺着楼道往上飘。

越是闻不到吃不着,这心里头的火气就越是大,那股穷酸气也就越发刻薄。

整个筒子楼里,此起彼伏的全是小孩馋哭的嚎叫声,混着大人气急败坏的巴掌声和骂娘声,那叫一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