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6:32:08

观星台的邀约,柳云歌最终还是赴了。

不是萧玄璟又送了帖子,也不是她改了主意。而是赴约前一日,春杏从街上回来,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三皇子李玦,病倒了。

说是忧惧成疾,自那日被削爵禁足后便一病不起,太医院的人流水似的往郡王府里进,药灌下去无数,人却始终昏沉,偶尔清醒也是胡言乱语,说什么“不是我写的”“有鬼”“系统别走”之类的疯话。宫里皇后娘娘亲自去看了两回,回来也是唉声叹气,只说是心病,需得静养。

这消息在西市已经传开,版本各异,但核心一致:三皇子废了,至少短时间内,是翻不了身了。

柳云歌听到“系统别走”这四个字时,正在调制一批新的香粉。指尖微微一颤,细密的珍珠粉洒出来些许,在光滑的台面上晕开一小片莹白。

系统别走……

苏婉儿濒死时也曾这般胡言乱语。

看来,三皇子身上,果然也沾染了类似的东西。是苏婉儿通过某种方式传递过去的?还是他本身就与那邪物有瓜葛?

无论是哪种,如今三皇子倒了,对苏婉儿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最后的外部指望,彻底断绝。

被囚禁,被系统强制任务压榨,气运值濒临负值,生命垂危……这样的绝境下,苏婉儿会怎么做?

柳云歌放下手中的玉杵,洗净手,走到窗前。

秋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清晰的光影。院中那几盆药草长势正好,薄荷的清香丝丝缕缕飘进来,提神醒脑。

她知道,苏婉儿绝不会坐以待毙。系统那所谓的“强制任务”如同悬颈利刃,逼着她必须行动。而她现在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还有价值的目标,只剩下一个——柳夫人李氏。

尽管柳夫人已经“病倒”,尽管柴房被严密封锁,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苏婉儿就会像濒死的毒蛇,拼命咬出最后一击。

不能让她得逞。也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死在柴房里。有些账,还没算清楚。

柳云歌眸色转深。或许……可以再“推”她一把?

不是直接动手,而是给她创造一点“机会”,一点看似可以挣扎、实则通往更深渊的“机会”。逼她频繁动用那系统赋予的诡异能力,加速她的消耗,让那“虚弱之秘”彻底暴露出来。

她唤来春杏,低声吩咐了几句。春杏先是惊讶,随即神色凝重地点头,匆匆去了。

柴房内,光线昏暗。

苏婉儿躺在发霉的干草堆上,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暗红色的痂皮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蜿蜒在苍白瘦削的皮肤上。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只有一双眼睛,因为绝望和疯狂,亮得惊人。

系统面板悬浮在她眼前,血红的倒计时无情跳动:【强制任务剩余时间:四十一个时辰】。

气运值:-80。

生命条:深红色,边缘不断闪烁,像是风中残烛。

那日强行对柳夫人使用“气运汲取”,虽然掠夺到一点点气运,延缓了抹杀的倒计时,却让她本就透支的生命力雪上加霜。如今她连抬手的力气都费劲,每次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生疼。

怎么办?怎么办?!

她尝试过呼唤系统,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机械音和任务倒计时。

她试图再次吸引柳夫人过来,可自从那夜之后,柴房的看守严密了十倍,送食水的婆子都离得远远的,用长竿子递进来,根本不给任何接触的机会。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像一只卑微的虫子,无声无息地烂掉?

不!她不甘心!!

“吱呀——”

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从柴房那扇被钉死的窗户缝隙传来。

苏婉儿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道透进一线天光的缝隙。

只见一根极细的、不起眼的草茎,从缝隙里慢慢伸了进来,草茎顶端,系着一小块折叠的、褪色的布片。

是谁?!

苏婉儿心脏狂跳,挣扎着爬过去,用尽力气,颤抖着取下那块布片。

布片很小,边缘毛糙,像是从什么旧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夫人夜梦惊悸,常唤‘婉儿’,药石罔效。老爷焦灼,或松动。”

字迹拙劣,像是不会写字的人勉强描画而成。

苏婉儿捏着布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夫人……还在念着她?药石罔效?老爷……可能心软?

这是机会!一线生机!

是谁送来的?柳夫人身边还有对她忠心的人?是夏荷?还是其他被她早年施恩收买的下人?

她来不及细想,巨大的求生欲瞬间淹没了理智。夫人念着她!老爷可能心软!只要她能再见到夫人,哪怕只是一面,她就有机会!用尽最后的手段,也要从夫人身上榨取出足够的气运,完成任务,活下去!

可是……怎么才能让老爷心软?怎么才能再见到夫人?

她目光死死盯着那行字——“夜梦惊悸,常唤‘婉儿’”。

对了!夫人是因为“邪气侵体”、“忧思过度”才病倒的!如果……如果能让夫人的“病情”出现一点“好转”的迹象,而且是与她苏婉儿“有关”的好转呢?

比如……夫人佩戴了“婉儿”旧物,或是收到了“婉儿”虔诚的“祈福”后,病情有所缓和?

老爷那么看重夫人,见到夫人好转,说不定……说不定就会对她这个“罪魁祸首”稍微宽容一点?至少,允许她见夫人一面?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苏婉儿脑中迅速成形。

她需要一件能送到夫人手上、且带有她“气息”或“祝福”的东西。同时,她还需要让夫人戴上或接触这件东西后,产生“病情好转”的错觉!

前者,她还有最后一点藏在发髻里的、不起眼的绒花,那是柳夫人早年赏的,一直戴着。后者……

苏婉儿看向系统面板。物品栏里空空如也,气运值负值,无法兑换任何道具。技能栏里,除了已经用过且副作用巨大的“气运汲取(初级)”,还有一个灰色不可用的“初级祈福术”(需气运值50点以上)。

没有气运,什么都做不了。

等等!

苏婉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绝的光芒。

没有气运……但她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献祭”!

系统曾经提示过,除了蕴含气运的物品,强烈的“情绪”或“执念”,有时也能被系统吸收,转化为微末的能量,虽然远不如气运值,但或许……够启动一次最低限度的“祈福术”?

强烈的情绪……执念……

对柳云歌的滔天恨意!对活下去的疯狂渴望!对曾经富贵荣华的不甘!这些够不够?

她咬紧牙关,集中全部精神,将自己心中最黑暗、最浓烈、最扭曲的恨意与不甘,如同实质般,狠狠“砸”向系统!

【检测到宿主强烈负面情绪波动:怨恨(极致)、求生欲(极致)、不甘(极致)。是否献祭,兑换临时能量?兑换比例:100单位负面情绪可兑换1点临时能量。警告:过度献祭情绪可能导致精神不稳、人格异化。】

换!管他什么异化!活下去才最重要!

苏婉儿毫不犹豫地确认。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从系统传来,将她脑海中翻腾的恨意与执念迅速抽离。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空虚和眩晕,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但同时,系统面板上,临时能量栏跳动了一下:+3。

只有3点临时能量。

而启动一次最低限度的“初级祈福术”,需要5点能量。

还差2点。

苏婉儿眼中血丝密布,目光落在了自己刚刚结痂的手臂伤口上。

血肉……生命精华……这个,系统收不收?

她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指甲狠狠抠向那块暗红色的痂皮!

“嗤啦——”

痂皮被硬生生撕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涌出,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她将流血的手臂举到面前,意念疯狂集中:献祭!献祭这血肉!这疼痛!这生命!

【检测到宿主生命精华献祭……警告,此举将大幅缩短宿主剩余寿命……是否确认?】

确认!

【……献祭成功。获得临时能量+2。】

临时能量变成了5点。

够了!

苏婉儿脸色惨白如鬼,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臂鲜血直流,她却咧开嘴,露出一个疯狂而扭曲的笑容。

她立刻用这5点临时能量,启动了“初级祈福术”,目标设定为那朵褪色的旧绒花。

一股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流,包裹住那朵小小的绒花,随即消失无踪。绒花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成了!

苏婉儿用撕下的里衣布条胡乱包扎住手臂,将那朵被“祈福”过的绒花,连同那块写着字的布片,重新系在草茎上,小心翼翼地塞回窗缝。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瘫在干草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生命条似乎又缩短了一截,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但她心中却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只要这绒花能送到夫人手上……只要夫人“好转”……她就还有机会!

接下来的两日,柳云歌通过雀鸟的“眼睛”,密切关注着尚书府的动静。

第一日,无事发生。柴房依旧沉寂,柳夫人院里也安静。

第二日黄昏,雀鸟带来新画面:一个面生的粗使丫鬟,在柳夫人院外徘徊,被守门的婆子拦下询问。丫鬟似乎递了什么东西进去,很快又离开了。

第三日清晨,柳云歌正在“颜如玉”后院分装香粉,春杏急匆匆从前面铺子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王妈妈托人捎来口信,说……说夫人今早醒了,精神头看着好了些,竟能坐起来喝下半碗粥了!还……还问起老爷,说话也清楚了不少!”

柳云歌手中动作一顿。

“哦?可说了是因为什么好转?”

“说是……”春杏压低声音,“说是昨夜夫人忽然睡得安稳了些,今早醒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朵旧绒花,看着眼熟,像是……像是早年赏给那位戴过的。夫人看着那花,愣了好久,然后……精神就好些了。

旧绒花?苏婉儿的旧物?

柳云歌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果然……上钩了。

用透支生命换来的临时能量,启动所谓的“祈福术”,将一点微末的、可能带有心理暗示或微弱能量残留的“祝福”附着在旧物上,再设法送到柳夫人手中。柳夫人本就心绪不稳,对苏婉儿存有复杂感情,拿到旧物,加上那点微弱的“祈福”效果,产生一点心理安慰式的“好转”,实在太正常不过。

苏婉儿是想用这点“好转”,作为筹码,换取柳尚书的心软,甚至是……见面的机会。

“老爷那边有什么反应?”柳云歌问。

“听说老爷一下朝就赶去看夫人了,见夫人好转,很是高兴。”春杏道,“不过……老爷好像没提那绒花的事,只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加强了夫人院里的护卫。”

柳云歌微微颔首。父亲还不算糊涂透顶,喜悦之余,警惕心仍在。

但这“好转”来得太巧,父亲心中未必没有疑虑。而苏婉儿费尽心机制造这点“好转”,所图定然不小。她绝不会满足于此。

接下来,苏婉儿必然会利用这“好转”,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比如,想亲自向夫人“请罪”、“祈福”,或是送上其他“精心准备”的“药引”、“平安符”之类的东西。

只要父亲有一丝松动,让她再次接触到柳夫人,她必定会发动更猛烈的掠夺!

“春杏,”柳云歌放下手中的瓷瓶,声音平静,“你回一趟尚书府,悄悄告诉王妈妈,让她这几日格外留心夫人院里的动静,尤其是任何与柴房那边可能有关联的人或物。有什么异常,立刻想法子递消息出来。”

“是,小姐。”春杏应下,匆匆去了。

柳云歌走到窗边,望向尚书府的方向。秋日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苏婉儿,你这点垂死挣扎的把戏,我看到了。

你想见夫人?想再吸她的气运?

好。

我帮你。

我会让你见到“机会”,让你以为柳尚书的态度在“松动”,让你一次次地动用那系统的能力,去“祈福”,去“制作药引”,去“传递思念”……

每一次动用,都会加速你生命的流逝,让你那“虚弱之秘”暴露得更加彻底。

而我会通过雀鸟,通过王妈妈,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将你这些“小动作”,适时地、一点一点地,透给该知道的人。

比如,那位或许正在观察着这一切的国师大人。

比如,我那虽然糊涂却并非全无底线的父亲。

当你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力,当你的系统因为能量枯竭而彻底暴露异常波动,当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仍在用邪术害人……

那时,就是彻底了结的时候。

柳云歌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玉杵,继续研磨香粉。动作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诱饵已下,网已张开。

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

又过了两日。

这日午后,柳云歌正在铺子里为一位老顾客介绍新调的“雪肌玉容散”,门外忽然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柳尚书身边的一位长随,姓赵,向来稳重寡言。

“云歌小姐,”赵长随躬身行礼,低声道,“老爷让小的来请您回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柳云歌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对顾客歉意一笑,吩咐春杏好生招待,便随赵长随出了铺子。

马车早已候在门外。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尚书府。

柳尚书不在正厅,而在书房。柳云歌进去时,他正背着手,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墨竹图,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疲惫与挣扎。

“父亲。”柳云歌行礼。

柳尚书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柳云歌依言坐下,静静等待。

柳尚书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母亲……这两日,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认人,能说几句话;坏的时候,依旧昏沉惊悸。太医换了几轮方子,总不见根除。”

柳云歌垂眸:“母亲吉人天相,定会康复的。”

“吉人天相……”柳尚书苦笑一声,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推到柳云歌面前。

那是一朵褪色的、有些陈旧的粉色绒花。

“认得吗?”柳尚书问。

柳云歌看了一眼,点头:“似是母亲早年之物。”

“是你母亲……前日醒来时,手里紧紧攥着的。”柳尚书目光沉沉,“她说,是婉儿……是那孽障,托梦给她的,说是在佛前诚心祈福过,戴着能宁神安眠。”

柳云歌心中冷笑,托梦?苏婉儿倒是会编。

“母亲信了?”她语气平静。

“起初是将信将疑。”柳尚书揉了揉眉心,“可这两日,她只要戴着这花,或是……拿着那孽障不知怎么送进来的一两件旧物,精神似乎就能稍好一些。一拿走,便又萎靡下去。”

他抬头,眼中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云歌,为父……为父实在想不明白。那孽障已被关押多日,自身难保,如何能频频传递东西进来?又为何……她这些东西,竟似乎真对你母亲的病有几分效用?难道她……真有什么古怪?”

柳云歌抬眼看着父亲,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动摇和一丝对未知的惧怕。苏婉儿这一招,确实戳中了父亲最在意也最无力的地方——柳夫人的病。

“父亲,”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镇定,“世间之事,有正便有邪。有些效用,未必源自善意,也可能是更深的算计与索取。母亲病根未除,反依赖他人之物方能稍安,此非长久之计,更恐……饮鸩止渴。

“你的意思是……”柳尚书脸色微变。

“女儿没有什么意思。”柳云歌垂下眼睫,“只是觉得,既然母亲对此物有所依赖,父亲何不……顺水推舟?”

柳尚书愕然:“顺水推舟?”

“苏婉儿千方百计传递旧物,所求无非是父亲一丝心软,或是一个……靠近母亲的机会。”柳云歌抬眼,目光清冽如冰泉,“父亲不如,就给她这个机会。”

“给她机会?!”柳尚书几乎要拍案而起,“她若再害你母亲怎么办?!”

“所以,这个机会,不能是真的机会。”柳云歌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父亲可以做出些许松动之态,比如,允许她再送一两件‘祈福’过的旧物进来,或是……允她写一封‘忏悔祈福’的信。然后,严密监视,柴房内外,母亲院中,所有经手之人,一举一动,皆在掌控。”

她顿了顿,继续道:“苏婉儿被逼至绝境,但凡看到一丝希望,必会全力抓住,动用她所有能用的……‘手段’。她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消耗也就越大。父亲正好可以看清,她到底还有什么古怪,她那些所谓的‘效用’,究竟从何而来,代价又是什么。

柳尚书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这番谋划,冷静,缜密,甚至……有些冷酷。但不可否认,这是目前破局的最好办法。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诱敌,看清底细,一击毙命。

“你……你想让她,自己走到阳光下?”柳尚书声音干涩。

“不是走到阳光下,”柳云歌纠正,语气冰冷,“是走到……该她去的深渊前。”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柳尚书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依你之言。”他声音疲惫,却带着决断,“此事,你来安排。需要人手,需要怎么做,尽管告诉赵安。为父……只要结果。”

这便是将部分权柄,真正交到了柳云歌手中。

柳云歌起身,福身一礼:“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

她转身离开书房时,夕阳的余晖正好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计划,开始了。

苏婉儿,尽情地挣扎吧,用尽你的系统,耗光你的生命。

你每一次“祈福”,每一次传递,都在为我铺平通往最终审判的路。

而我,会好好看着。

看着你,如何一步步,走向你自己挖掘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