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06:27:37

凝香露的效力,比柳清鸢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旬日,柳如烟的咳嗽便重了起来。白日里还好,尚能强撑着笑意陪赵珩说话,指尖攥着帕子,掩住唇边溢出的痒意;到了夜里,帐幔低垂,她便咳得撕心裂肺,锦帕上染着的血丝,一次比一次深,晕开的红梅似的,触目惊心。

赵珩急得团团转,遍请太医院的名医,都只说是旧疾复发,气血亏虚,开的方子吃下去,半点起色也无。他守在偏殿的时日,一日比一日长,连东宫的日常理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菱花窗棂,筛下一地碎金。柳如烟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三层厚厚的狐裘,却还是微微发着抖。赵珩坐在一旁的杌子上,亲自为她剥橘子,指尖沾着橘络的薄丝,动作轻柔得怕碰碎了她。金黄的橘瓣递到唇边,她却偏过头,气息微弱得像缕烟:“殿下,妾吃不下……”

话未说完,喉间便是一阵剧痒,她捂住胸口,身子蜷缩成一团,咳得肩膀不住耸动,眼泪混着虚汗,淌了满脸,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赵珩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厉害。他伸手揽住她,指尖触到她脊背凸起的骨头,只觉硌得慌。不过月余,她竟瘦成了这般模样,往日里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更是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太医都是废物!”他低吼一声,眼底满是戾气,一脚踹在旁边的花几上,青瓷花瓶哐当落地,碎成满地瓷片,“连这点病都治不好!”

柳如烟缓缓止住咳,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睫毛湿漉漉的,像沾了露的蝶翼,却还强撑着,伸出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殿下莫气……是妾自己身子弱,怪不得他们。”她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带着几分怯意,几分委屈,“许是……许是妾不该进这东宫,惹了姐姐不快,才落得这般下场……”

这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赵珩的心口。

他想起柳清鸢被禁足前那副狠戾的模样,想起她扬言“柳如烟该死”的决绝,想起她腹中虽怀着嫡子,眼底却藏不住的狠辣,眼底的寒意瞬间翻涌。

一定是柳清鸢!

定然是她被禁足在寝殿,心有不甘,暗中动了手脚!偏殿的熏香、茶水、点心,哪一样没有经过她的人?

“烟儿你放心!”赵珩握紧拳,指节泛白,语气狠厉,“孤定要查清楚!是谁敢在东宫对你下手!”

柳如烟连忙摇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眼底满是惶恐,身子还在微微发颤:“殿下!万万不可!姐姐怀着身孕,若是被母后知道,定会责罚于她!妾……妾受点苦不算什么,只求东宫安宁……”

她越是懂事,越是替柳清鸢说话,赵珩便越是心疼,越是恼怒柳清鸢的歹毒。他俯身,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唇瓣触到她冰凉的肌肤,心疼得无以复加:“傻丫头,有孤在,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柳如烟靠在他怀里,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柳清鸢,你以为这点手段就能害了我?

未免太天真了。

凝香露的毒,她一早便察觉了。那熏香里淡淡的异香,混着安神的檀香,旁人闻着只觉清雅,她却能嗅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凉。她非但没有撤掉,反而日日让云袖加重熏香的用量,甚至入夜后,悄悄咬破舌尖,将血丝咳在帕子上——就是要让自己的身子垮得更快,更彻底。

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柳清鸢的身上。

她轻轻咳嗽一声,将脸埋进赵珩的衣襟,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殿下,妾怕……妾怕再也陪不了你了……”

赵珩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胡说什么!你定会好起来的!”

而此刻的东宫主殿,帘幕低垂,殿内燃着淡淡的安胎香。柳清鸢靠在软榻上,手里摩挲着一枚暖玉,听着锦儿的回报。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衬得脸色越发白皙,只是眼底的寒意,却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冷。

“娘娘,”锦儿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又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柳如烟那贱人,如今咳得连床都下不来了!殿下日日守在偏殿,衣不解带地伺候,对她心疼得紧,连咱们主殿的门,都没踏进来过!”

柳清鸢缓缓睁开眼,眸色沉沉,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郁。她抬手,轻轻抚过小腹,那里传来一丝微弱的胎动,让她的眉眼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冷冽。

“不对劲。”她低声道,指尖摩挲着暖玉的纹路,声音里带着几分洞悉,“凝香露的毒,虽能伤及根本,却绝不会这般快便让她咳血。”

锦儿一愣,脸上的喜色褪去大半:“娘娘的意思是……”

“她在自导自演。”柳清鸢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目光锐利如刀,“她在故意加重自己的病情,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太了解柳如烟了。那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性命都能算计的狠角色。当年在相府,她为了陷害二小姐,能硬生生将滚烫的茶水泼在自己手上,如今这点苦,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锦儿的脸色一白,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殿下已经认定是您下的手了!这脏水,咱们岂不是洗不清了?”

“不急。”柳清鸢淡淡道,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想演,我便陪她演到底。”

她坐起身,小腹传来一阵轻微的坠痛,眉头微蹙,却很快舒展开。她看向锦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取库房里那支百年老参,炖成参汤,亲自送去偏殿。就说……是我给柳侍妾赔罪的。”

锦儿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您这是何苦!那贱人这般算计您,您还要去给她赔罪?这不是认了罪名,让殿下更恨您吗?”

“赔罪?”柳清鸢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几分算计,“我是要让东宫上下都看看,我这个太子妃,是何等的宽宏大量。而她柳如烟,不过是个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小人。”

她顿了顿,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记住,去的时候,要哭着去。就说我因动了胎气,身子不适,不能亲自去探望,还请柳侍妾莫要记恨。再把话往明里说——就说我先前一时糊涂,嫉妒她得殿下宠爱,如今悔不当初。”

锦儿虽满心不解,却还是不敢违逆,只能应声退下。

柳清鸢靠在软榻上,抬手抚上小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柳如烟,你想踩着我往上爬?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摔得粉身碎骨。

偏殿里,赵珩正小心翼翼地喂柳如烟喝药。黑漆漆的药汁泛着苦涩的气息,柳如烟皱着眉,偏过头去,不肯喝。赵珩无奈,只能拿着蜜饯,哄着她:“乖,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喝完给你吃蜜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锦儿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引得偏殿外伺候的宫女内侍都纷纷侧目。

“柳侍妾!柳侍妾您开开恩吧!”锦儿跪在殿外的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哭得撕心裂肺,“我们娘娘知道错了!她不该因嫉妒您得殿下宠爱,便暗中动了手脚!如今她动了胎气,躺在床上起不来,连路都走不了,特意让奴婢送来参汤,给您赔罪!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娘娘吧!”

这话一出,满殿的下人都惊呆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柳如烟靠在赵珩怀里,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浓浓的委屈。她抬起头,看着赵珩,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声音哽咽:“殿下……妾没有……妾从未说过是姐姐做的……姐姐怎么能这般冤枉妾……”

她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几乎喘不过气,帕子上又添了几道新的血丝。

赵珩的脸色瞬间铁青,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锦儿这话,无疑是坐实了柳清鸢的罪名!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边的药碗,黑漆漆的药汁溅了一地,沾湿了他的衣摆。

“柳清鸢!”他怒吼一声,声音震得殿梁都微微发颤,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将人吞噬,“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如烟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几乎要晕过去:“殿下!您别去!姐姐怀着身孕,若是受了刺激,怕是会伤及龙嗣!妾……妾认了!只要殿下安好,妾怎样都好……”

她哭得越是凄惨,越是替柳清鸢求情,赵珩的怒火便越是炽烈。他看着怀里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再想起柳清鸢的歹毒心肠,只觉一股戾气直冲头顶。

“认?凭什么认!”他咬牙道,胸腔剧烈起伏,“孤这就去凤仪宫,求母后为你做主!”

柳如烟却死死拉住他,摇着头,泪水模糊了双眼:“殿下!万万不可!您若是去了,母后定会责罚姐姐!到时候,东宫就真的乱了!妾求您了……”

她一边哭,一边剧烈地咳嗽,脸色白得像纸。

赵珩看着她这般模样,终究是不忍心再刺激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孤不去。但孤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这委屈!”

柳如烟靠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柳清鸢,你这步棋,走得可真臭。

殿外的锦儿,听着殿内的动静,嘴角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嚎啕大哭。

凤仪宫里,皇后正坐在镜前,由嬷嬷为她梳理鬓发。殿外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将东宫的动静禀明。

皇后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了然:“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能演。”

嬷嬷手中的动作一顿,低声道:“娘娘,那咱们要不要插手?太子妃毕竟是您的外甥女……”

“插手?”皇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必。东宫的事,让他们自己闹去。”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派人去东宫传旨,就说本宫明日去探望太子妃和柳侍妾。”

嬷嬷应声退下。

皇后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东宫的水,是时候该搅得更浑一些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西山。

东宫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映着朱红的宫墙,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谲。

偏殿里,烛光摇曳,映着相拥的身影,温馨脉脉,却藏着刺骨的寒意。

主殿里,灯火昏黄,柳清鸢靠在软榻上,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眼底一片冰冷。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已愈演愈烈,而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