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烛火燃到了三更,灯花噼啪爆了一声,溅在柳清鸢的手背上。
她却浑然不觉,指尖死死攥着那枚绣着银桂的香囊,香囊的流苏被扯得凌乱,绣线嵌进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
银桂。
相府里,只有柳如烟的小院种着银桂。
那个总是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唤她“姐姐”的庶妹;那个弱不禁风,连大声说话都要咳嗽半晌的柳如烟;那个她从前只当是只无害的小耗子,随手便能碾死的柳如烟。
原来,竟是她。
柳清鸢的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想起赵珩这些日子的疏离,想起他身上越来越浓的桂花香,想起他推掉生辰宴时那句轻飘飘的“政务繁忙”,想起他腰间那个素色香囊——那针脚,分明是柳如烟的手法。
她曾见过柳如烟为老夫人绣荷包,针脚细密,偏爱在边角处藏一朵小小的银桂。
可笑。
真是可笑。
她柳清鸢,堂堂相府嫡女,当朝太子妃,自幼与赵珩青梅竹马,旁人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她为了他,学规矩,守本分,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做他身边最端庄得体的太子妃。她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少了些儿女情长,多了些相敬如宾,待他日他登基为帝,她便是皇后,母仪天下。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栽在了柳如烟手里。
那个庶女,用她最不屑的柔弱,最廉价的眼泪,偷走了她的夫君,她的后位根基。
柳清鸢猛地抬手,将那枚香囊狠狠砸在地上。香囊滚落在冰冷的金砖上,裂开一道口子,里面的银桂花瓣散落出来,香气弥漫在殿中,甜腻得令人作呕。
她看着那些花瓣,眼底的寒意一寸寸漫上来,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渐渐沉淀成一片死寂的冰湖。
哭?闹?质问赵珩?
不。
那样太蠢了。
她是太子妃,是赵家明媒正娶的儿媳,是相府嫡女。她的体面,她的身份,容不得她像个妒妇一样撒泼打滚。
柳如烟不是喜欢装柔弱吗?不是喜欢扮可怜吗?不是喜欢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勾着赵珩吗?
好。
她便陪她好好玩玩。
柳清鸢缓缓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片银桂花瓣,放在鼻尖轻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二日清晨,赵珩宿在柳如烟的小院,迟迟未归。柳清鸢梳洗妥当,换上一身正红色的宫装,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衬得她容颜明艳,气势逼人。
她没有去寻赵珩,而是遣了内侍,去相府递了帖子,邀柳如烟过府赏花。
帖子送到时,柳如烟正依偎在赵珩怀里,听他说着甜言蜜语。看到帖子,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柔弱掩盖。
“殿下……太子妃姐姐邀我赏花,我……我怕是不敢去。”她怯生生地开口,指尖攥着赵珩的衣袖,“姐姐定是知晓了什么,此番召我过去,怕是要为难我。”
赵珩本就因昨夜宿在别院,心中对柳清鸢存了几分愧疚,此刻听她这般说,更是心疼得紧。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声道:“有孤在,谁敢为难你?你只管去,若她敢对你不敬,孤替你做主。”
柳如烟眼底掠过一丝得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殿下待我这般好,臣女……臣女无以为报。”
她揣着赵珩的承诺,坐上了去往东宫的马车。马车里,她轻轻抚摸着自己腕间的玉镯,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柳清鸢想为难她?
怕是还不够格。
东宫的花园里,牡丹开得正盛。柳清鸢端坐在凉亭里,手里捧着一盏热茶,见柳如烟进来,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看得柳如烟心头一跳。
“妹妹来了。”柳清鸢放下茶盏,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一路辛苦,坐吧。”
柳如烟敛衽行礼,规规矩矩地坐在她下首,垂着头,一副温顺的模样:“谢姐姐赐座。不知姐姐今日召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柳清鸢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悠悠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来瞧着殿下神色倦怠,想来是政务繁忙,累着了。昨日见他从相府回来,身上带着妹妹院里的桂花香,便想着,妹妹的桂花酿,怕是有安神的功效,特召妹妹来,讨一壶尝尝。”
柳如烟的心猛地一沉。
她果然是知道了。
柳如烟抬起头,眼眶微红,泫然欲泣:“姐姐说笑了。臣女不过是一介庶女,哪里配得上酿桂花酿给殿下喝。许是……许是殿下路过臣女的小院,沾了些香气罢了。”
“是吗?”柳清鸢挑眉,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分明是昨夜被人亲吻过的痕迹。
她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妹妹这脖颈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院里的猫儿抓了?”
柳如烟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颈,指尖微微颤抖:“是……是臣女不小心,被花枝刮到了。”
“哦?”柳清鸢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的寒意尽数显露,“这般不巧?那妹妹可要仔细些。毕竟,女儿家的清白身子,比什么都金贵。尤其是妹妹这般的庶女,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怕是连相府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这话,字字诛心。
柳如烟的脸色彻底变得惨白,指尖攥得发白。她知道,柳清鸢这是在敲打她。敲打她的庶女身份,敲打她的不清不楚。
可她不能认输。
柳如烟猛地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姐姐!臣女知错了!臣女不该……不该让殿下惦记。可臣女对殿下,绝无半分逾矩之心!求姐姐饶过臣女这一次,臣女日后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柔弱不堪,若是赵珩在此,定会心疼得将她搂进怀里。
可柳清鸢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妹妹这是做什么?”柳清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妹妹何曾有错?错的,是那些不知分寸的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赵珩来了。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柳如烟,策马赶了过来。
看到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柳如烟,赵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大步走到凉亭里,一把将柳如烟扶起,怒视着柳清鸢:“清鸢!你对她做了什么?!”
柳清鸢缓缓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不过是邀妹妹来赏赏花,说说话,妹妹便这般哭了,莫不是臣妾哪里招待不周,惹妹妹不快了?”
“你!”赵珩语塞。他看着柳清鸢明艳的脸庞,看着她眼底的冰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如烟依偎在赵珩怀里,哭得越发厉害:“殿下……都是臣女的错,是臣女不该来东宫,惹姐姐生气。臣女这就走,这就走……”
她说着,便要挣脱赵珩的怀抱。
赵珩哪里肯放,他紧紧搂着她,转头看向柳清鸢,语气冰冷:“柳清鸢!烟儿性子柔弱,你何必这般刁难她?!”
“刁难?”柳清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缓步走到赵珩面前,目光落在他腰间那个素色香囊上,声音陡然拔高,“殿下!臣妾乃是你的正妻,当朝太子妃!她柳如烟,不过是相府一介庶女!她私藏殿下的香囊,与殿下深夜私会,坏的是皇家的规矩,丢的是赵家的脸面!臣妾不过是问了她几句,便成了刁难?!”
她的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花园。
周围的宫女内侍,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柳清鸢眼底的怒火,看着她攥紧的拳头,竟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妻子,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柳如烟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埋在赵珩的怀里,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柳清鸢。
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吗?
太天真了。
柳如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珩,声音微弱:“殿下……都是臣女的错。臣女不该……不该对殿下动心。臣女这就去求老夫人,将臣女送去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好保全殿下和姐姐的名声……”
她说着,便要去撞旁边的柱子。
赵珩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死死抱住她:“烟儿!你别傻!我不许你去!”
柳清鸢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声音冷得像冰:“殿下既然这般护着妹妹,臣妾也无话可说。只是臣妾要提醒殿下一句——”
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唇角的笑意,带着彻骨的寒意。
“东宫的位置,只有一个太子妃。妹妹若是想坐,便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
说完,她拂袖而去,红色的裙摆划过青石地面,像一道燃尽的烈火,留下满地冰冷的灰烬。
赵珩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口猛地一痛。
而柳如烟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柳清鸢离去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反击吗?
她等着。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