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跪殿
殿外,风雪如刀。
玄冰凝结的青石地面,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针一样扎进膝盖骨缝里,再顺着经脉一路往上爬,冻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我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被遗忘在寒冬里的破枪。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腑深处翻搅的剧痛,喉头腥甜翻涌,又被我死死咽下。嘴角终究还是溢出了一缕暗红,滴落在身前早已积了一小滩的污血上,迅速凝成冰渣。
殿内,灯火通明。
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暖融的光晕和隐约的谈笑声丝丝缕缕透出来。那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是我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沈听蓝。
“阿深,忍一忍,这药性烈了些,但对你经脉的淤塞最是有效。”她的声音穿过风雪,清晰地落在我耳中,带着一种我许久未曾感受过的耐心与温柔。
王亦深那厮惯常的、带着点虚弱磁性的回应随即响起:“听蓝,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我这条命,怕是早交代在魔渊了。”
“说什么傻话。”沈听蓝的声音里含着嗔怪,却更像是在安抚,“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风雪声更大了,呼啸着卷过空旷的殿前广场,刮在脸上生疼。可那点疼,比起心口那片被反复凌迟的地方,又算得了什么?
我闭上眼,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同样是风雪天,同样是重伤濒死。那时我还只是个初入仙门、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为了采摘一株能助她突破瓶颈的冰魄雪莲,硬闯了极北之地的绝域。结果被守护妖兽撕扯得浑身没一块好肉,灵力耗尽,倒在冰窟里等死。
是她,沈听蓝,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衣,顶着漫天风雪,像一道光劈开黑暗,找到了我。她背着我,在深及膝盖的雪地里跋涉了三天三夜,几次被狂暴的雪兽逼入绝境,她纤细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最后关头,一道酝酿了百年的极寒罡风劫毫无预兆地落下,她毫不犹豫地扑在我身上,用自己单薄的背脊硬生生扛下了那毁天灭地的雷霆。
她吐着血,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对我笑:“陆野……别怕……死不了……”
那一次,她几乎去了半条命,在药庐里躺了整整半年。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我:“雪莲……可还完好?”
那时的她,眼里的光只为我一人生死而牵动。
风雪似乎更急了,夹杂着冰粒子,砸在脸上,冰冷刺骨。膝盖下的玄冰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我体内最后一点热气。殿内的笑语温言,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耳朵里。
“听蓝,这药……似乎比上次更苦了。”王亦深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良药苦口。”沈听蓝的声音含着笑意,随即是瓷勺轻碰碗沿的清脆声响,“来,我喂你。”
“听蓝……”王亦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缱绻。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流转着淡淡光华的殿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腔里那股翻腾的血气再也压不住,猛地冲上喉头。
“咳……咳咳……”我剧烈地呛咳起来,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汹涌而出,染红了身前一片雪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佝偻,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破碎的经脉,痛得眼前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