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00:56:19

医院走廊里的白炽灯惨白得有些晃眼,将陈默的影子拉得瘦长而扭曲。

几个小时前,他还沉浸在松鼠桂鱼出锅的香气里,而现在,空气中只有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以及……那股一直萦绕在他鼻尖,仿佛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腥气。

那是糖糖的血。

柳如烟因为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已经被注射了镇静剂,暂时安顿在病房里睡下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身体依然时不时剧烈抽搐,那是恐惧刻入骨髓的反应。

陈默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他的手很稳,曾经这双手能在那纳米级别的基因链上“跳舞”,可现在,这双手却连给女儿擦去脸上血迹都做不到。

“陈教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陈默缓缓抬头,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脖颈发出一声脆响。站在他面前的是刑警支队长雷厉,这个一米八五的汉子此刻却微微佝偻着背,满脸胡茬,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神情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愧疚。

“我是雷厉,负责这起案件。”雷厉没坐下,似乎觉得自己没脸坐下,“关于案情……有些情况需要跟你通报。”

陈默的眼珠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砾:“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几个动手的喽啰,还有那辆改装的救护车司机。”

雷厉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者是接下来的话实在太难以启齿。他狠狠揉了一把脸,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才继续说道:

“我们连夜突审了那几个马仔。陈教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

陈默死死盯着雷厉的眼睛:“他们为什么……要对我女儿做那种事?”

雷厉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为了活命。”

“活命?”陈默愣住了。

“买凶的人,是赵氏集团的独子,赵泰。”雷厉提到这个名字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小子患有一种极罕见的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几年一直靠输血吊着命。”

“他是稀有血型,骨髓配型一直没成功。本来赵家有钱,全世界找配型也不是难事。但这赵家……迷信。”

雷厉脸上露出了极其厌恶的表情,“他们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江湖术士,说赵泰这病是‘阴亏’,西医的冷冻骨髓没用,必须得用‘活体药引’。”

“所谓的‘活体药引’,就是找一个生辰八字相合、血型匹配的五岁女童,在……在活着的时候,直接抽取最新鲜的脊髓和血液。”

“他们说……这样才有‘生气’,才能补命。”

轰!

陈默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作为一名顶级的生物学家,他听过无数关于生命的理论,但从未听过如此荒谬、如此愚昧、如此残忍的“吃人”理论!

“就为了……一个偏方?”陈默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就为了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偏方,他们就抽干了我女儿的血?!”

雷厉痛苦地闭上了眼:“我们在那辆改装车上搜到了配型报告。他们早就盯上糖糖了,甚至……糖糖上次体检的数据,早就被那个私人医院卖给了赵家。”

“那是一场有预谋的‘狩猎’。”

“赵泰呢?”陈默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但他死死撑住了,“那个畜生在哪?!”

雷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

“在市局。但是……陈教授,情况不太乐观。”

“什么叫不乐观?杀人偿命!证据确凿!”陈默吼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因为……他病了。”雷厉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就在刚才,赵家的律师团带了十几个专家过来,出具了赵泰‘病危’的证明。按照法律规定,这种随时可能死亡的重症嫌疑人,只要不是现行暴力犯罪,大概率会……取保候审。”

“而且,动手的都是那几个马仔,赵泰本人没有直接触碰受害者。律师团咬死了赵泰只是‘求医心切’,不知道手下人手段这么残暴……”

陈默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荒谬。

太荒谬了。

这世界怎么了?

杀人凶手因为“身体不好”就能回家睡觉?

而他那健康的、活泼的女儿,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我要见他。”陈默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平静得让人害怕,“雷队长,我要去市局做笔录。我现在就要去。”

……

凌晨三点,江海市公安局。

外面开始飘起了雪花,把除夕夜的残红覆盖在了一片惨白之下。

审讯室外的休息区,暖气开得很足。

陈默刚做完笔录出来,就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昂贵的手工定制羊绒大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确实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但他并没有戴手铐。

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旁边围着四五个西装革履的律师,还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私人医生正在给他量血压。

这哪里是嫌疑人?这简直是被众星捧月的太子爷。

正是赵泰。

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赵泰微微侧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陈默。

那一瞬间,陈默以为自己会看到愧疚,哪怕是一丝丝的恐惧。

但是没有。

赵泰的眼神很淡漠,就像是一个人类在看一只被踩死的蚂蚁,甚至带着几分因为被打扰了休息而产生的不耐烦。

他放下茶杯,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那个动作,让陈默瞬间想起了医生的话——“为了保证新鲜,是在车上现抽的”。

他在擦什么?

那是糖糖的血吗?

陈默的脑海中最后的一根弦,断了。

他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像一头沉默的野兽,径直朝着赵泰走了过去。

“哎!干什么!退后!”

旁边的保镖反应极快,两个彪形大汉瞬间挡在了赵泰身前,像两堵墙一样拦住了陈默。

陈默被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但他站稳后,依然死死盯着赵泰,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你……杀了糖糖?”

赵泰没有说话,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往后缩了缩身子,似乎嫌弃陈默身上的消毒水味太重。

“陈默先生是吧?”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律师走了出来,挡住了陈默的视线。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虚伪至极的笑容。

“我是赵氏集团的首席律师,张大伟。首先,对于令爱发生的……医疗意外,我们深表遗憾。”

“意外?”陈默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抽干了血,钻开了脊椎,你管这叫意外?”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依然平稳得可怕:

“陈先生,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赵公子只是委托下面的人寻找骨髓捐赠者,并没有授意他们使用暴力。是那些手下为了邀功,操作不当,这才导致了悲剧。这在法律上,属于过失致人死亡,而且责任主体是那个动手的医生,不是赵公子。”

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轻飘飘的支票,递到了陈默面前。

“赵公子是个善人,虽然这件事他在法律上没有直接责任,但他愿意出于人道主义,给予你们家庭一点补偿。”

“这里是五百万。只要你在谅解书上签字,这笔钱立刻到账。你还年轻,你是专家,有了这笔钱,以后还能有更好的生活,再生一个也不是难事……”

啪!

陈默猛地挥手,将那张支票打飞了出去。

那轻飘飘的纸片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地上,被陈默一脚踩住。

“五百万?”陈默抬起头,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赵泰,你觉得我女儿的命,就值这几张纸?”

一直没说话的赵泰,这时候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有些气喘,但语气里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却比刀子还锋利。

“嫌少?”

赵泰咳嗽了两声,私人医生赶紧给他拍背。他喘匀了气,用那种看乞丐的眼神看着陈默,轻飘飘地说道:

“说实话,五百万不少了。你女儿那骨髓……质量真不怎么样。”

赵泰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味什么恶心的东西:

“太腥了,而且抽出来的时候量太少,害得我不得不让他们多扎了两针,才勉强凑够一次的量。我还没找你们退货呢,你倒先嫌钱少了?”

轰!

这句话,彻底击穿了陈默作为父亲、作为人的所有理智。

多扎了两针……

太腥了……

质量不好……

这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吗?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在评价刚刚吞噬的血肉!

“我要杀了你!!”

陈默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作为长期在实验室工作的学者,他的体力并不好,但此刻爆发出的力量竟然让那个保镖都晃了一下。

但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找死!”

另一名保镖眼露凶光,一脚狠狠踹在了陈默的小腹上。

砰!

陈默整个人弓成虾米,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依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去咬断那个畜生的喉咙。

“陈教授!”

刚做完交接手续赶过来的雷厉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冲过来一把扶起陈默,对着那群保镖怒吼:“这里是公安局!你们敢动手袭警吗?!”

保镖们这才收敛了一些,退回了赵泰身边。

赵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都没看地上的陈默一眼,对律师摆了摆手:

“张律师,我累了,手续办好了吗?我想回家睡觉了。”

“办好了,少爷,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张律师恭敬地鞠躬。

“走吧。”

赵泰站起身,裹紧了大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从陈默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陈默。仿佛刚才被他践踏的,不是一位父亲的尊严,而是一块路边的烂泥。

经过陈默身边时,张律师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身,捡起那张被踩脏的支票,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在陈默面前的地上。

他低声在陈默耳边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陈教授,你是聪明人。赵家在江海市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鸡蛋碰石头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这钱你现在不拿,以后……可能连拿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完,他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起身离去。

警局大厅的玻璃门开了又关,冷风灌了进来。

陈默趴在地上,看着赵泰一行人坐上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消失在风雪中。

雷厉扶着他,拳头捏得咯咯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作为警察,他此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和无力。

陈默没有哭。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沾了灰尘的五百万支票。

良久,他撑着地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推开了雷厉的搀扶。

“陈教授……”雷厉担心地看着他。

陈默转过头,那双曾经充满智慧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黑。

“雷队长。”

陈默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说梦话:

“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

“这是一场……物竞天择。”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羊想要活下去,求狼是没有用的。”

“唯一的办法……”

陈默抬起头,看向赵泰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是变成比狼更可怕的……病毒。”

窗外,一颗红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映得陈默的脸忽明忽暗,宛如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