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22:56:09

林啾啾清脆又天真的问话,像一根针,戳破了凝固的空气。

顾寒州感觉自己的血液从头凉到了脚,他活了二十八年,执行过无数次九死一生的任务,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立刻在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一把捞过还在好奇研究桌上那堆粉末的女儿,手掌高高扬起。

“你这个……”

他的手在半空中,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打?怎么打?对着这张粉雕玉琢、一脸无辜的小脸,他下不去手。不打?这可是军区司令员的假牙!一副假牙在当年,比一台缝纫机都金贵,更别提这是身份的象征。

“顾寒州!你干什么!”苏清音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啾啾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丈夫,“孩子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能把首长的牙捏成粉?!”顾寒州压着火,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一家三口剑拔弩张之际,一直没说话的郑司令,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是“哈哈哈哈”的爽朗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摆手,光秃秃的牙床在嘴里开合,说话都有点漏风:“不碍事,不碍事!老早就想换一副了,就是没下定决心。这下好了,小啾啾帮我下决心了!”

顾寒州和苏清音都愣住了。

郑司令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顾寒州:“你看看你,还想打孩子?咱们的‘反特小英雄’立了这么大功,捏坏我一副假牙怎么了?应该的!”

他这话一说,屋里的气氛彻底松了下来。

郑司令又看向被苏清音抱着的林啾啾,招了招手:“小啾啾,过来,让爷爷看看。”

林啾啾从妈妈怀里探出个小脑袋,有点怕怕地看着他。

“别怕,爷爷不怪你。”郑司令的语气温和极了,“爷爷就是想看看,你这小手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劲儿这么大?”

他拉过啾啾的小手,肉乎乎,软绵绵的,怎么看都不像能把合成树脂和金属支架捏成粉末的样子。

“真是个奇娃娃!”郑司令啧啧称奇,随即大手一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寒州,你要是敢为这事儿批评啾啾,我可要批评你!”

顾寒州还能说什么,只能立正站好,憋出一句:“是,首长。”

心里却是一万个想不通。这都行?

郑司令把啾啾放在自己腿上,又把桌上剩下的奶糖都推到她面前:“吃,都是给你的奖励!”

然后,他才转向苏清音,谈起了正事:“清音同志,我今天来,除了看看你们一家,主要还是想问问你那个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困难?”

提到工作,苏清音的神情立刻变得专注起来。她把啾啾交给顾寒州,从房间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手稿。

“报告首长,大方向没问题,但是在信号过滤和抗干扰方面,我们遇到了一个瓶颈。”她指着其中一张画满了曲线和数据的图纸,“我们采集了上千组不同环境下的干扰信号,但数据太庞杂了,总是找不到一个统一的算法来剔除它们。就像这几组数据,”她圈出图上几个异常突起的尖峰,“每次测试它们都会出现,但位置和强度都毫无规律,我们怀疑是设备本身的硬件缺陷,可排查了很多遍也找不到问题。”

郑司令看着那天书一样的图纸,虽然看不懂,但他能看到苏清音眼里的疲惫和眉宇间的愁绪。

“不要急,慢慢来。科研工作,不能一蹴而就。”他安慰道,“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跟军区提!人手、设备,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是,谢谢首长关心。”

送走郑司令后,顾寒州看着桌上那堆“假牙遗骸”,再看看在旁边数奶糖的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军旅生涯,因为这个女儿,变得越来越玄幻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音彻底扎进了工作中。

她几乎把实验室搬回了家,小小的书桌上堆满了稿纸,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她常常一个人对着一张数据图看上几个小时,饭也顾不上吃。

这天深夜,顾寒州已经睡下,宿舍楼里一片寂静。

苏清音还在台灯下奋笔疾书。

雷达信号的干扰问题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那几个毫无规律的异常数据点,成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噩梦。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整个雷达系统的稳定性就无从谈起,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拿起一张新的稿纸,重新开始演算。

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妈妈……”林啾啾穿着小熊睡衣,光着脚丫,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啾啾怎么醒了?快回去睡觉。”苏清音头也没抬,注意力还在线条和数字里。

“妈妈,睡觉。”林啾啾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

“妈妈忙完了就去,你先跟爸爸睡。”苏清音随口应着,拿起笔,在纸上画下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

林啾啾见妈妈不理自己,也不闹。她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桌上那张画满了奇怪线条的纸。

对她来说,那不是什么科学难题,那就是一张画纸。

她看到妈妈手边的铅笔,伸手拿了过来。

“妈妈,我也画。”

“别乱动。”苏清音皱了皱眉,想把稿纸抽走,但手头的计算正到关键处,一时分不开神。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林啾啾的笔已经落在了那张凝聚了苏清音无数心血的图纸上。

苏清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张废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等算完这一步再重新誊写。

林啾啾可不知道妈妈的心思,她拿着笔,很认真地在“画画”。

她看到图纸上有好几个尖尖的、凸起的地方,觉得它们长得好奇怪,像末世里那些怪物的犄角。

她想了想,决定把这些“坏蛋”圈起来。

于是,她先在图纸左上角一个孤零零的尖峰上,画了一个小圈。然后,又在图纸中间偏下的位置,找到了另外两个靠得比较近的尖峰,用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椭圆,把它们俩一起框了进去。

画完之后,她觉得还不够,又从左上角的那个小圈开始,拉出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线,像一条贪吃蛇,一直连接到下面那个大椭圆上。

“好了!”她拍拍小手,对自己把“坏蛋”都抓起来的杰作很满意。

苏清t清音终于完成了手头的计算,结果依旧是错的。她疲惫地放下笔,正准备把被女儿画花了的稿纸扔掉,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了上面的“涂鸦”。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张稿纸上。

林啾啾的涂鸦很简单,一个圈,一个椭圆,一条连接线。

可是在苏清音这个专业人士眼里,这几笔代表的意义,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左上角那个被圈起来的尖峰,是清晨6点采集到的A-3号数据。

中间那个椭圆框住的两个尖峰,分别是中午12点采集的C-9号数据和下午4点采集的E-5号数据。

这三组数据,在成百上千的干扰信号中,一直被当作是独立的、偶发的异常信号。因为它们出现的时间、环境、强度,没有任何关联性!苏清音和团队里的所有专家,都下意识地将它们分开了处理。

可是现在,啾啾用一条线,把它们连起来了!

为什么?小孩子画画是随性的,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苏清音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它们不是独立的呢?如果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内在联系呢?

这条线……这条从A-3连接到C-9和E-5的曲线……

苏清音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一把抓过旁边的空白稿纸和计算尺,双手都有些发抖。

她忽略了时间变量,忽略了环境差异,直接将这三个数据点的核心参数代入到一个她之前已经推翻了的非线性耦合模型里。

一个个数字被飞快地计算出来。

当最后一个结果出现在纸上时,苏清音的呼吸停滞了。

模型……成立了!

这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数据,竟然完美地符合同一个数学模型!它们不是三次独立的干扰,而是同一个干扰源在不同时间维度下的三次不同呈现!

这个发现,足以颠覆整个项目组之前的研究方向!

“我……我找到了……”苏清音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激动。

“妈妈,你怎么了?”林啾啾被妈妈的样子吓了一跳。

“啾啾!”苏清音猛地回过神,她蹲下身,双手扶着女儿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圈这三个点?为什么要这么画?”

林啾啾被问得一愣,她指着那几个尖峰,很诚实地回答:“它们……是坏蛋。长得丑。”

长得丑?

苏清音哭笑不得。

她知道,这一定是巧合。是亿万分之一概率的巧合。

是她的女儿,用最天真的方式,为她指出了那条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通天大道!

这时,顾寒州也被客厅的动静惊醒了。他走出来,就看到妻子拿着一张画花了的纸,激动得满脸通红,女儿则是一脸懵。

“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

“寒州!你看!”苏清音把那张稿纸递给他。

顾寒州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堆鬼画符,和上面一个可笑的涂鸦。“这不啾啾画的吗?又乱动你东西了?我这就教训她!”

“不!不是!”苏清音一把抢回稿纸,像捧着绝世珍宝,“你不知道!啾啾她……她可能帮我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顾寒州一头雾水。

他看着那张纸,又看看自己的女儿。

摔跤是梦里学的,捏碎假牙是无心的,现在……连乱画圈圈都能解决国家级科研难题了?

他这个女儿,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清音没时间跟他解释,她抓起桌上那几张关键的稿纸,穿上外套就往外冲。

“我去实验室!我现在必须去验证这个模型!”

她冲到门口,又猛地停住,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啾啾,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然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只留下一句回荡在楼道里的话:“顾寒州!看好我们的女儿!她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