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07:03:00

离开土地庙的第七天,契此和阿丑走到了绍兴地界。

路边的界碑半埋在土里,碑文被风雨蚀得模糊,只能勉强认出“会稽”二字。阿丑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碑面,仰头问:“师父,这是好地方吗?”

契此正望着远处山坳里升起的炊烟。

那烟很怪——不是农家晚饭时直直向上的炊烟,而是一团一团、断断续续的黑灰色,像谁在烧湿柴,又像……在焚化什么。

“好不好,得用脚踩过才知道。”他把布袋换了个肩,继续往前走。

路越来越窄,从官道变成土路,又从土路变成被荒草淹没的小径。黄昏时分,他们终于看见了村庄。或者说,曾经是村庄的地方。

十几间土坯房,大半已坍塌。剩下几间完好的,门板都不见了,黑洞洞的门户像骷髅的眼窝。村口的老槐树上吊着一口钟,钟绳断了半截,在风里轻轻晃荡。

“有人吗?”阿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乌鸦叫。

契此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前停下,推门进去。屋里空空荡荡,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但在灶台边,他发现了一小堆新灰——灰里埋着几颗没烧透的豆子。

“三天前。”他用手指捻了捻灰烬,“这里还有人。”

阿丑跟进来,忽然指着里屋的门:“师父,有血。”

门框上确实有暗褐色的痕迹,已经干了,但形状狰狞——是手指抓挠留下的血印。

契此沉默片刻,从布袋里掏出那只缺口的陶碗,舀了半碗井水,放在血印下方。又从怀里摸出三粒小米,撒在碗边。

“师父,这是……”

“给迷路的魂指个方向。”契其说得很平常,像在说“天要下雨”一样平常。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打量这个“家”。正堂的墙壁上有块地方颜色稍浅,是常年悬挂画像留下的痕迹。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一点残留的浆糊。

“中堂画,”他喃喃,“挂的是关公?还是祖宗像?”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契此眼神一凛,示意阿丑别动。他放轻脚步,走到通往后院的破门边,侧耳听了听——是压抑的呼吸声,还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出来吧。”他对着门缝说,“我们不害人。”

没有回应。

契此想了想,从布袋里掏出那半个炊饼——这些天他一直省着吃,还剩巴掌大一块。他把饼掰成两半,一半放回袋子,另一半从门缝塞进去。

“吃。”

饼落地,发出轻微的“嗒”声。

几息之后,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门后伸出来,迅速抓走了饼。接着是狼吞虎咽的声音,吃得急,呛得咳嗽。

契此推开门。

后院荒草丛里,蜷缩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比阿丑还小一两岁。她穿着破烂的葛布衫,赤着脚,脚上全是血口子。见契此进来,她惊恐地往后缩,像只受惊的野猫。

“别怕。”契此在她三步外停下,蹲下身,把陶碗推过去,“喝口水,别噎着。”

女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手,抓起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喝得太急,水从嘴角溢出来,流进脖子。

等她喝完,契此才问:“村里人呢?”

女孩摇头。

“你一个人?”

点头。

“几天了?”

女孩伸出三根手指。

契此没再问。他站起身,对门外的阿丑说:“去找找,看能不能生火。”

阿丑应声去了。契此则开始在后院转悠——他在找能用的东西。最后在柴棚角落里翻出半罐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粗盐,几根还没完全朽烂的柴禾,还有一口破了个小洞的铁锅。

当晚,三人在正堂生了堆火。

契其用破锅烧水,把最后一点小米倒进去,又掰了一小块饼扔进锅里。粥煮得稀薄,但热气腾起来时,小女孩的眼睛一直盯着锅,喉头不停地动。

“你叫什么?”契此问。

“……招娣。”声音细得像蚊子。

“姓呢?”

摇头。

粥好了,契此先给招娣盛了满满一碗。女孩接过,顾不上烫,埋头就喝。阿丑咽了口唾沫,但没说话,等着师父给自己盛。

三人都喝完了,身上才有了点暖意。

火堆噼啪作响,契此靠着墙,开始整理布袋。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面前:铜钱、陶碗、毛笔、经书,还有那包白磷粉——自从吴府那晚后,他再没用过。

招娣盯着那本《金刚经》,忽然小声说:“我爹……也有一本。”

契此手一顿:“你爹?”

“嗯。他说是祖上传的,下雨天就拿出来晒。”女孩的声音很轻,“后来,穿铁衣服的人来了,把书扔进火里。爹去抢,被……”

她没说完,但契此懂了。

他沉默片刻,把经书推到她面前:“会认字吗?”

招娣摇头。

“想学吗?”

女孩看看经书,又看看契此,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明天开始,我教你。”契此说得很随意,像在说明天要下雨,“学一个字,换一勺粥。”

招娣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可我……没有米给你。”

“你有。”契此看着她,“你有这个村子。”

女孩不懂。

契此也没解释。他把东西收回布袋,躺下,用布袋当枕头。阿丑和招娣在火堆另一边蜷缩着睡了。夜深了,风从破门吹进来,带着焦土和荒草的气味。

契此睁着眼,看屋顶的破洞。

洞外有星光,很淡,但确实在闪。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陈老拐教他认星星:“那颗最亮的,叫北斗。迷路了,就找它。”

“找到了呢?”

“找到了,就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可如果连北斗都找不到了呢?

契此不知道。

---

第二天清晨,契此是被乌鸦叫吵醒的。

不是一只,是一群。它们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上,聒噪不休。契此起身出去看——树下躺着一具尸体。

是个中年男人,衣衫褴褛,脸上覆着薄霜,已经僵硬了。看样子是逃难到此,夜里冻死的。怀里还抱着个包袱,包袱散开一角,露出几件小孩的旧衣服。

契此站在尸体前,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回屋,从布袋里掏出那半截磨秃的毛笔,又找了块还算平整的木板。他蹲在尸体边,用笔蘸着露水,在木板上写:

无名客

冻毙于此

贞明二年冬

字迹很淡,水干了就看不清了。但契此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

写完后,他把木板立在尸体头边,又从布袋里抓出一把黄小米——那是他最后的存粮——撒在尸体周围。

“师父,这是做什么?”阿丑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给鸟吃。”契其说,“也给他吃。”

“死人……怎么吃?”

“魂吃。”

阿丑似懂非懂,但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捡来的光滑石子,放在尸体手边:“这个……给他玩。”

契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回到屋里时,招娣已经醒了。她坐在火堆边,正小心地拨弄着昨晚剩下的火星。见他们回来,她小声说:“我……我会生火。”

“那就生吧。”契此说,“今天我们要把这个村子走一遍。”

早饭后,三人开始“巡视”。

村子很小,十一户人家,如今全是空的。契此每进一户,都会停留片刻——不是找值钱的东西,而是看那些被遗弃的生活痕迹:灶台上没洗的碗,床上没叠的被,墙上贴的褪色年画。

在一户看起来稍殷实的人家,他在里屋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个小木匣,匣子里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地契、几封家书,还有一本族谱。

契此翻开族谱。

第一页写着:“陈氏一支,自光启年间迁此,耕读传家,已历三代。”

最后一页,墨迹还很新,只记到一个小男孩的名字:“陈宝儿,生于天祐四年,卒于……”

“卒于”后面是空白。

契此合上族谱,放回匣子,把暗格复原。

“师父,不拿走吗?”阿丑问。

“不是我们的东西。”契此说,“留给回来的人。”

“他们会回来吗?”

契此没回答。

巡视完最后一户,已近中午。他们在村口的井边休息,契此打上半桶水——水还算清澈,但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这村子,”他忽然开口,“是个好地方。”

阿丑和招娣都看他。

“背山面水,土地平整,离官道不远不近。”契此指着四周,“你看,东边有林子,柴禾不缺;西边有坡地,能种庄稼;南边那条溪,夏天有鱼。”

“那为什么……”招娣小声问。

“因为人怕人。”契此说,“比怕鬼还怕。”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是至少十几匹,正朝着村子方向来。契此脸色微变,拉起两个孩子:“躲起来。”

他们躲进最近的一间空屋,从破窗往外看。

来的是一队骑兵,穿着杂色衣甲,不是正规军的制式。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脸上有道疤从额角划到嘴角。他们在村口勒马,独眼汉子环顾四周,啐了一口:

“又是个空村子!”

手下有人问:“大哥,搜吗?”

“搜个屁!能搬的早搬空了。”独眼汉子骂骂咧咧,但忽然,他的独眼眯了起来——他看见了老槐树下的尸体。

他翻身下马,走到尸体边,踢了一脚。包袱彻底散开,小孩衣服撒了一地。汉子弯腰捡起一件,抖了抖,又扔下:“晦气!”

但就在他转身要走时,目光落在了契此立的那块木板上。

“这字……”他蹲下身,仔细看,“谁写的?”

手下都摇头。

独眼汉子站起身,独眼扫过寂静的村庄。他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刀:“出来。”

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村子上空回荡。

“我知道有人。自己出来,饶你不死。”

契此在屋里,轻轻按住了要发抖的招娣。他对阿丑做了个“别动”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独眼汉子看见他,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是个胖和尚。

“字是你写的?”刀尖指向木板。

“是。”契此合十。

“为什么写?”

“给人留个名。”

“人都死了,留名有屁用!”

“死了才要留名。”契此说,“不然,谁来记着他活过?”

独眼汉子盯着他,独眼里闪着凶光。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和尚,你有点意思。跟咱们走吧,正好缺个写文书的。”

“贫僧云游四方,不跟人走。”

“由不得你!”

两个手下上前要抓契此。契此没躲,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本《金刚经》,双手捧起:“施主,杀人容易,超度难。今日你抓我,明日谁超度你?”

独眼汉子的刀停在了半空。

不是被吓住了,而是契此说这话时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在说生死,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咒我?”独眼汉子眯起眼。

“贫僧只是说理。”契此翻开经书,念了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施主,你手里的刀,你骑的马,你抢来的金银——都是泡影。何必执着?”

“放屁!”一个手下忍不住,挥刀砍来!

契此没动。

刀在离他额头三寸的地方停住了——不是手下留情,而是独眼汉子喝止了:“住手!”

手下悻悻收刀。独眼汉子盯着契此看了很久,忽然问:“和尚,你叫什么?”

“契此。”

“契此……好,我记住你了。”独眼汉子收刀入鞘,翻身上马,“今天不杀你,不是怕你念经。是老子敬你一条汉子——敢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在这乱世里晃荡。”

他调转马头,对手下吼:“走!”

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

契此还站在原地,捧着经书。风吹起书页,哗啦作响。阿丑和招娣从屋里跑出来,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衣角。

“师父……”阿丑的声音带着哭腔。

契此慢慢合上经书,放回怀里。他看着两个孩子,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一丝苦涩的笑。

“看见了吗?”他说,“这就是江湖第一课: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胆量。”

那天晚上,契此在村里最大的那间屋子——曾经的祠堂——里,点起了三堆火。

一堆在正中央,烧得最旺,照亮了墙上残存的祖宗牌位。

一堆在左,阿丑守着。

一堆在右,招娣守着。

契此自己坐在中间那堆火边,从布袋里掏出那支毛笔,又找了几张还算完整的黄纸——是从祠堂的香案下翻出来的祭祀用纸。

他开始写字。

不是经书,也不是偈语,而是最简单的字:天、地、人、日、月、山、水、田、禾、米。

一个字一张纸。

写完后,他走到阿丑面前:“今天开始,你也学。”

阿丑用力点头。

契此把“天”字纸递给他:“这是‘天’。我们头顶上的,下雨下雪出太阳的地方。”

又走到招娣面前,递上“地”字纸:“这是‘地’。我们脚踩着的,长庄稼埋死人的地方。”

两个孩子捧着纸,借着火光,一遍遍描摹那些笔画。

契此回到自己的火堆旁,从布袋里掏出最后一把小米,撒进火里。火苗窜起,噼啪作响,米香混着焦味弥漫开来。

他看着火,想起了陈老拐。

想起师父教他第一个戏法时说的话:“三宝,戏法这东西,说穿了就是骗人眼睛。但你要记住——可以骗眼,不能骗心。”

“那怎么才算不骗心?”

“当你自己都信了的时候。”

当时的陈三宝不懂。

现在的契此……好像懂了一点。

他又抓出一把小米——这次不是撒进火里,而是撒在地上,围着自己坐的地方,撒了一个圈。

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刚好能坐进一个人。

然后他盘腿坐在圈中央,闭上眼睛。

夜风吹过破败的祠堂,穿过没有门板的门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很多人在哭,又像很多人在笑。

阿丑和招娣学累了,靠在一起睡着了。

契此依然坐着。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明暗交错。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布袋就放在膝上,袋口微微敞开,里面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

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慢慢转头,看向祠堂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不是独眼汉子,也不是任何活人。是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影子,穿着破旧的长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混沌的光。

影子在门槛外,不进也不退。

契此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从布袋里掏出一粒米——最后一粒米——轻轻放在圈外,正对着影子的方向。

“吃吧。”他说。

影子没有动。

契此也不急,就这么等着。火堆快要熄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在空中飘浮,像夏夜的萤火虫。

终于,影子动了。

它慢慢弯下腰——如果那算腰的话——伸出同样模糊的手,捡起了那粒米。然后直起身,似乎在“看”契此。

契此对他合十,微微躬身。

影子也弯了弯腰,然后,像雾气一样散开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契此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笑了。不是苦涩的笑,也不是温和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

他想,他大概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儿走了。

---

天快亮时,契此叫醒了两个孩子。

“我们要走了。”他说。

阿丑揉着眼睛:“去哪儿?”

“去找一个有人的地方。”契此一边收拾布袋,一边说,“这个村子……留给该留的人。”

他说的“该留的人”,不知是指那些可能回来的村民,还是指昨晚那个影子。

三人简单吃了点昨晚剩下的粥——已经凉透了,但能填肚子。临行前,契此又去了一趟老槐树下。

那具尸体还在,乌鸦已经啄食了一部分。

契此站在尸体前,念了一遍《往生咒》。念完后,他忽然做了件奇怪的事——他解开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

不是米,不是钱,而是一块小小的、圆润的鹅卵石。

青白色,带点红斑,和他十四岁时在长汀河滩上捡的那些一模一样。

他把鹅卵石放进尸体僵硬的手中,然后掰开手指,让石头被紧紧握住。

“这个,”他轻声说,“给你路上玩。”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离开。

走出村子一里地,契此回头看了一眼。

晨雾笼罩着那个废弃的村庄,老槐树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钟还在晃,但已经没有绳子了,大概是风在吹。

招娣忽然说:“师父,我有点……舍不得。”

契此摸摸她的头:“舍不得是好事。说明这里装进你心里了。”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契此实话实说,“但只要我们记着,这里就还在。”

他们继续向北。

这一天的路好走了一些,官道重新变得平坦。偶尔能遇见其他行人——都是南逃的,拖家带口,满脸疲惫。看见契此三人居然往北走,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们。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个茶摊歇脚。

茶摊老板是个干瘦老头,见契此是个和尚,只收了半价。喝茶时,老头多嘴问了一句:“师父往北去,可是要去汴梁?”

契此摇头:“走到哪儿算哪儿。”

“北边乱啊。”老头叹气,“梁晋正打得凶,听说洛阳城外都垒尸成山了。”

契此没接话,只是慢慢喝茶。

老头又说:“不过……再往北走两天,有个地方,倒是太平。”

“哦?”

“云门山。”老头压低声音,“那儿有个云门寺,香火旺,也不怎么受战乱波及。住持是个有道行的,方圆百里的百姓都去那儿避难。”

契此记下了这个名字。

喝完茶,付了钱,三人继续上路。走出茶摊不远,契此忽然停下,从布袋里掏出那几枚铜钱。

他数了数,还剩五枚。

够三个人吃三天稀粥。

他把铜钱放回去,手指触到了那本《金刚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掏了出来,翻开,找到昨晚教孩子的那页。

纸上,“天”“地”两个字旁边,有阿丑用木炭描的歪歪扭扭的模仿。

契此看了很久,然后撕下了这一页。

他把纸折好,放进怀里贴身的地方。经书重新装回布袋时,他感觉袋子轻了一点——不是实际重量,而是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师父,”阿丑忽然问,“你的布袋……为什么总是瘪瘪的,但又好像很重?”

契此低头看了看肩上的布袋,笑了。

“因为它装的,”他说,“都是看不见的东西。”

“看不见?”

“嗯。比如记忆,比如念想,比如……还没还完的债。”

阿丑似懂非懂。招娣却小声说:“就像我娘。她死了,但我总觉得她还在我心里——这也算装吗?”

契此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

“算。”他说,“而且是最重的那种。”

女孩的眼睛红了,但她没哭,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往前走。

官道在正午的阳光下白得刺眼,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带子。远处有山峦的轮廓,青灰色的,连绵起伏。

契此看着那些山,想起了茶摊老头说的“云门山”。

他想,那就去那里看看吧。

去看一眼乱世里的“太平”。

也去看一眼,自己这个越来越沉的布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片刻的安放。

(第一卷 第二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