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06:30:40

建兴六年冬十月,成都丞相府的红叶落尽时,一场改变季汉国运的朝议在未央宫旧址改建的议政殿内进行。风从破损的窗棂间灌入,卷起满地尘灰,也卷动着在场每一个人心中那面破旧却不肯倒下的汉帜。

韩信——或者说,此刻已完全以马谡身份自处的那个存在——站在武官队列的第三位。他身前是车骑将军吴懿、前军大将魏延,身后是征北将军陈到、安汉将军李恢。这个位置很微妙,恰在宿将与新贵之间,在资历与功勋的平衡点上。

他的伤尚未痊愈,深紫色朝服下肋骨处仍缠着厚厚麻布,但腰背挺得笔直。这是朝堂,是比战场更凶险的地方,一丝虚弱都会成为他人攻讦的破绽。

“陛下,丞相。”李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这位尚书令今日着绛红官服,立于文官首位,“自陇右三郡归附,已逾两月。然军屯未立,政令不畅,羌胡观望,魏兵虎视。臣以为,当速遣重臣,总摄陇右军政,以免得而复失!”

话音未落,数道目光已投向韩信。谁都知道,镇西将军、总督陇右军事的任命虽已下达,但正式的授权文书尚未用玺。李严此时提出,看似催促,实则暗藏机锋——若韩信接下这重任却办砸了,便是重罪;若推辞或拖延,便是无能。

龙椅上的刘禅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看向身旁的诸葛亮。这位年轻的皇帝今年刚满二十,面容清秀却带着长期被保护的稚气,此刻眼中满是依赖。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平静:“李尚书所言甚是。马将军。”

韩信出列,每一步都稳如磐石:“臣在。”

“你既受镇西之任,总督陇右,可有方略?”诸葛亮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寂静。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这是考校,也是立威的机会。陇右局势复杂,新附之地,百废待兴,又夹在曹魏与羌胡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一个从未主政一方的“书生将军”,能说出什么?

韩信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最后落在诸葛亮身上:“臣有《陇右三策》,请陛下、丞相圣裁。”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素帛,展开。帛书很长,字迹刚劲有力,完全不是马谡往日那种秀逸笔法。

“其一,军屯固本。”韩信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如击磬,“陇右地广人稀,军粮转运艰难。臣请以渭水、西汉水两岸膏腴之地设军屯三十六处,每屯驻兵五百,半耕半守。三年之内,可实现陇右军粮自给。”

殿中响起轻微的骚动。军屯不是新策,但如此大规模的规划,如此明确的时间表,却非寻常将领敢言。更关键的是,韩信接下来报出了一串具体数据:每屯需耕牛几何、籽种几何、水渠长度、预期亩产…详尽得令人心惊。

李严皱眉:“马将军久在军中,竟如此通晓农事?”

“街亭战后,臣于汉中养伤,借阅丞相府中陇右地理志、田亩册三月有余。”韩信面不改色,“又请教老农十余人,方有此策。”

这是实话。过去的三个月,他几乎翻遍了诸葛亮府中所有关于陇右的典籍,又让亲兵寻来曾在陇右生活的老兵、商贾、逃难百姓,反复询问核实。八百年前,他能在三个月内摸清三秦地形,为刘邦制定还定三秦之策;八百年后,他同样能在三个月内吃透陇右,为蜀汉制定扎根之方。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羽扇轻摇:“其二?”

“其二,连羌制魏。”韩信继续道,“陇右羌胡部落百余,多散居南山、西倾山之间。其俗勇悍,善骑射,然各部互不统属,常为曹魏所制。臣请以茶、盐、布帛为礼,遣使结好烧当、先零等大部;又以军械、训练为饵,招募羌骑为用。另于狄道、临洮设互市,以蜀锦换战马,如此,三年可得羌骑万余,战马三万匹。”

“荒唐!”中散大夫谯周忍不住出列,“羌胡乃化外之民,反复无常!昔年武帝通西域,耗资巨万,终无所获!今国势维艰,岂可再行此冒险之举?”

韩信转向谯周,目光平静:“谯大夫可知,为何羌胡反复?”

“蛮夷之性,本就无信!”

“非也。”韩信摇头,“羌胡居苦寒之地,逐水草而生。其依附强者,非因无信,实为生存。曹魏以威压之,以利诱之,故能为用。我大汉若只以仁义说之,自然无效。故臣之策,非纯以利诱,乃威利并施——结好大部,震慑小部;招募勇者,惩戒叛者;开放互市,亦设关禁。如此,羌胡知我有制其之力,亦有惠其之心,方肯真心归附。”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且谯大夫所言‘国势维艰’,正因维艰,才不得不行险棋。若事事求稳,步步循旧,大汉何时才能还于旧都?”

这话太重,直指蜀汉偏安一隅的痼疾。谯周脸色涨红,却一时语塞。殿中众臣面面相觑,不少武将眼中已露出兴奋之色——马谡这话,说出了他们憋闷多年的心声!

诸葛亮羽扇停了一瞬,缓缓道:“其三?”

韩信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展开素帛最后一段,声音陡然提高:

“其三,练兵待时!”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中诸将,“陇右现有驻军五万,多为新附之兵,军械不全,训练不足。臣请以三年为期:第一年,汰弱留强,整编为三军;第二年,以战代练,以小股兵力袭扰关中,使魏军不得安宁;第三年…”

他停顿,一字一句:“练出一支可出祁山、可度渭水、可与曹魏虎豹骑正面抗衡的陇右精锐!”

“哗——”

大殿彻底沸腾了。出祁山!度渭水!正面抗衡虎豹骑!这是何等的野心!又是何等的…狂妄!

魏延第一个忍不住,出列大喝:“说得好!马幼常,你若真能在陇右练出这样的兵,我魏文长第一个听你调遣!”

吴懿也缓缓点头:“若得陇右精锐,与汉中大军东西呼应,则关中可图矣。”

但文官那边却炸开了锅。光禄勋杜琼颤巍巍出列:“陛下,丞相!此乃穷兵黩武之策!陇右新附,当以安抚为主,岂可再启战端?且练兵三年,耗费钱粮无数,若不成,则国力耗尽,危矣!”

“杜公此言差矣。”一直沉默的蒋琬忽然开口,“马将军所言,并非即刻大战,而是以三年为期,步步为营。且军屯之策若能成,陇右军粮可自给,不耗益州之力。此乃以战养战,以陇右养陇右。”

“即便如此,风险太大!”

“不行此险,大汉永无出路!”

争论骤起。文官主稳,武将主战,双方各执一词,声浪几乎掀翻殿顶。龙椅上的刘禅不知所措,频频看向诸葛亮。

韩信站在殿中,沉默地听着这一切。他能感到伤口在隐隐作痛,能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但心中却一片清明。这就是朝堂,这就是人心。他要推行自己的方略,就必须经历这一关。

终于,诸葛亮抬起手。

羽扇轻挥,如同有魔力般,殿中瞬间寂静。

“马将军三策,”诸葛亮缓缓开口,“军屯固本,连羌制魏,练兵待时——诸公以为如何?”

他目光扫过众人。李严欲言又止,最终沉默;谯周还想说什么,被杜琼拉住;魏延、吴懿等武将则目光灼灼。

“既无异意,”诸葛亮转向刘禅,“请陛下用玺,授马谡陇右军政全权,依此三策施行。”

刘禅连忙点头:“准奏!准…准丞相所奏!”

宦官捧上诏书玉玺。当那方沉甸甸的“汉丞相印”落在素帛上时,韩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压在了肩上。这不是战场的生死之重,而是千万人生计、一国兴衰的重担。

“臣,”他深深躬身,“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丞相重托。”

朝议散了。众臣鱼贯而出,经过韩信身边时,目光各异:羡慕,嫉妒,期待,怀疑…魏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幼常,好好干!我看好你!”吴懿则低声道:“陇右诸将,多有宿老,你去后,当以柔克刚。”李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韩信一一应对,神色平静。直到最后,殿中只剩他和诸葛亮。

夕阳从破损的窗棂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诸葛亮走到韩信面前,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幼常,”他终于开口,“这三策,很好。但你知道,推行起来有多难吗?”

“臣知道。”韩信点头,“军屯需与豪强争地,连羌需与曹魏争人,练兵需与时间争速。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

“那为何还要提?”

“因为别无选择。”韩信抬起眼,直视诸葛亮,“丞相,大汉偏安益州已四十三年。四十三年,足以让一代人老去,让一代人忘记洛阳的模样。若再不出祁山,再不图关中,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有谁会相信,大汉能回来?”

诸葛亮的手微微颤抖。羽扇垂下,他转过身,望向殿外西沉的落日。

“是啊…”他低声说,“还有谁会相信呢?”

夕阳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那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坚韧。韩信看着这个背负着一个王朝最后希望的人,忽然理解了马谡记忆中那种近乎信仰的忠诚。

“丞相,”他缓缓跪地,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谡此去陇右,有三件事必为:练出一支可战之兵,建起一个稳固后方,为大汉…在陇右扎下第一根,撬动天下的杠杆。”

诸葛亮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去吧。”他说,“带上王平,带上你的亲兵,带上…你需要的一切。三年后,我要在渭水岸边,看见大汉的旗帜。”

韩信起身,深深一躬,转身走出大殿。

夕阳如血,染红了成都的天空。宫门外,王平已率三百亲兵等候多时。见韩信出来,老将迎上前:“将军,何时动身?”

“明日。”韩信翻身上马,肋下伤口被牵动,让他眉头微蹙,但眼神依然锐利,“传令,全军轻装简从,只带兵器、文书、种子。其余辎重,到陇右自取。”

“自取?”王平一愣。

“对。”韩信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秦岭,秦岭那边是陇右,陇右那边…是关中,是长安,是四十三年前沦陷的旧都。

“从曹魏手里取,从陇右大地取,从这乱世里取。”他一抖缰绳,战马嘶鸣,“大汉失去的,我们要一寸一寸,夺回来!”

马蹄声起,三百骑如离弦之箭,冲出宫门,冲向长街,冲向西北。街边百姓纷纷避让,有人认出了马谡,惊呼声、议论声四起。

“是马将军!”

“街亭血战的那个!”

“听说要去陇右当大都督了!”

韩信充耳不闻。他的目光越过成都的屋檐,越过平原的尽头,越过秦岭的轮廓,一直看向远方。

在那里,一场全新的战争即将开始。不是两军对垒的厮杀,而是更复杂、更艰难、也更宏大的战争——建设根据地,争取民心,整合力量,为一支偏师打造反攻的跳板。

八百年前,他为刘邦经营汉中,还定三秦,开启了楚汉战争的逆转。

八百年后,他要为诸葛亮经营陇右,图谋关中,开启季汉北伐的曙光。

历史不会重复,但战神归来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时,韩信已在城外十里亭。他勒马回望,成都的灯火在夜色中如星海般铺开,而西北方向,只有深沉的黑暗,和黑暗中隐约的山峦轮廓。

“将军,”王平递上水囊,“此行凶险,陇右诸将未必服你,曹魏必会阻挠,羌胡更是变数…”

“我知道。”韩信接过水囊,饮了一口,“所以我们要快,要狠,要准。”

他想起朝堂上那些质疑的眼神,想起诸葛亮孤独的背影,想起这具身体深处马谡的执念。

“王将军,”他忽然问,“你相信大汉能回来吗?”

王平沉默良久,缓缓道:“末将追随先帝时,不过一曲长。那时先帝常说,只要人心不死,汉帜不倒,总有回去的一天。四十三年了…末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天,但末将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带着我们打回去。”

韩信看着这位老将,看着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沟壑的脸,看着那双依然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就让我们,”他一字一句道,“做那个人。”

马鞭扬起,三百骑再次启程,消失在西北的夜色中。

而在丞相府的书房,诸葛亮站在窗前,望着韩信远去的方向。他手中握着一卷刚收到的密报——来自长安的探子。

“曹真已调集三万兵马,陈兵陈仓。又派细作潜入陇右,散播谣言,收买豪强…”诸葛亮低声念着,羽扇轻摇,“幼常,你的第一关,来了。”

窗外,北斗七星在夜空中缓缓旋转,斗柄指向西北。

那是陇右的方向,也是长安的方向。

天下如棋,新的一子,已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