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秦岭的垭口,呼啸如刀。
马谡站在营帐外,望着黑暗中连绵的山脊轮廓,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他扶住木栅栏,指节发白。
“将军?”亲兵上前询问。
马谡摆手示意无妨,却感到自己的手掌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不是颤抖,是在本能地丈量着什么,五指张开又并拢,仿佛在测量距离和角度。这双手,这具身体,仿佛突然有了自己的记忆。
他猛地转身回帐,烛火摇曳中,铜镜映出一张清瘦儒雅的面容,三缕长髯,眼中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与焦虑。这是马谡,蜀汉参军,被丞相诸葛亮委以重任镇守街亭的大将。
但镜中人的眼神正在变化。
马谡按住额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巨鹿城外的背水列阵,井陉口的拔旗易帜,垓下十面埋伏的号角连营...还有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军事术语、阵型操典、地形分析法。
“我是...韩信?”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混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
帐外传来脚步声,副将王平掀帘而入:“将军,斥候回报,张郃先锋已至百里外,最迟明日午时便会抵达街亭。”
马谡——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身体主导意识的韩信残魂——猛然抬头。那双眼睛里,属于读书人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战场老将的锐利如鹰的审视。
“地图。”
王平一愣。马谡的语气变了,不再是往日那种温文尔雅、略带书卷气的腔调,而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将军?”
“地图,现在!”声音提高,带着王平从未听过的威严。
羊皮地图在案上展开,韩信俯身细看,手指从陇山滑向渭水,在街亭一带停留。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们现有多少兵力?”
“两万五千人,其中步兵两万,骑兵五千。”王平回答,忍不住补充,“将军,此地虽有山险,但街亭实为隘口,当道下寨方为正道。末将昨日已劝过...”
“当道下寨?”韩信冷笑一声,这笑声让王平脊背发凉,“两万五千人,要挡住张郃五万精锐?还是在开阔地带?”
他直起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张郃用兵如何?”
“曹魏名将,善用地形,行军迅疾如风,尤擅攻坚。”
“善用地形...”韩信重复着,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那么,他不会强攻。”
他再次俯身,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蜿蜒的线:“街亭虽为隘口,但两侧山地并不险峻,张郃完全可以分兵绕行,切断水源,断我粮道。若按常规当道扎营...”他摇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井陉口之战,那一万新兵如何被他布置在绝地,反而爆发出惊人战力。
“那将军的意思是...”
“上山。”韩信吐出两个字。
王平脸色骤变:“将军!山上无水,若被围困...”
“谁说我们要被围困?”韩信打断他,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点,“我要的不是死守,而是活棋。”
他抬起头,看着王平的眼睛:“传令,全军立即转移至南山,但需分三营,成犄角之势。山道狭窄处,伐木设障,多备滚石擂木。骑兵全部隐蔽于北麓山谷,听我号令。”
“将军,这...”王平还想争辩。
“这是军令。”韩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那一瞬间,王平恍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熟读兵书却从未独当一面的马谡,而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战神。
军令既下,蜀军营地顿时忙碌起来。韩信走出营帐,夜风扑面,带着秦岭特有的草木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马谡,字幼常,襄阳宜城人,兄弟五人皆有才名。自幼熟读兵书,得诸葛亮赏识,视为弟子。此次北伐,诸葛亮力排众议,任命他为先锋守街亭,这是信任,也是考验。马谡临行前立下军令状,誓死守住建威,为丞相大军攻取陇右争取时间。
“纸上谈兵的书生。”韩信喃喃自语,语气复杂。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深处残留的焦虑与惶恐——马谡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肩上担子沉重,但那份读书人的骄傲又让他不愿示弱,最终选择了最冒险却看似最能体现“兵法奇正”的方案。
“但你遇到我了。”韩信握紧拳头,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力量。四十五岁,正当壮年,虽然不如自己当年那般久经沙场,但也算健壮。
“大将军韩信号令三军,未尝一败...”他低声自语,旋即苦笑,“可那是八百年前了。”
时空错位的眩晕感再次袭来。韩信闭眼,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这是汉,但不是他效忠过的那个汉。这是蜀汉,据说是刘邦后代建立的政权。而他的对手,将是曹魏,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敌人。
“将军,各部已开始转移。”校尉李盛前来禀报。
韩信点头,忽然问:“军中可有熟悉此地山川地形的向导?”
“有三位本地猎户随军。”
“带他们来见我。”
不多时,三位皮肤黝黑的猎户被带到韩信面前。韩信没有坐在主帅位置,而是蹲下身,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在地上摆弄。
“此处,”他放下一块较大的石头代表南山,“水源在何处?”
年长的猎户迟疑片刻,指着石头西侧:“山腰有一泉眼,但水量不大,只够百人饮用。”
“东侧呢?”
“东侧山脚有小溪,但若魏军占据山下,此水源便不可用。”
韩信点头,又摆上几块小石头:“若我要在此处、此处、此处设伏,何处视野最佳?何处最易隐藏?”
猎户们惊讶地交换眼神。这位将军的问题具体而精准,完全不像之前那些只问大略的官员。他们详细解释着每一处山坳、每一条小径、每一片树林的特点。
韩信听得极其认真,不时追问细节。渐渐地,一幅立体的地形图在他脑海中成型——这不是马谡记忆中那种平面化的“险要之地”,而是有坡度、有植被、有水源、有视野死角的真实战场。
“此地,”他忽然指着一个猎户提到的狭窄山道,“若以滚石封路,需多少人力?多久时间?”
“若有百人,半个时辰可堆起足够阻碍骑兵的障碍。”
“好。”韩信站起身,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李盛,派五百人,携带斧锯,即刻前往此处、此处、此处,”他连续点了地图上三个位置,“伐木设障,但要保留树桩和灌木,不要清理得太干净。”
李盛不解:“将军,为何要保留...”
“我要让张郃以为,这些障碍是仓促设下,诱他强攻。”韩信嘴角微扬,“真正的杀招,不在这里。”
王平在一旁听着,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这位马谡将军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他的每一个命令都出人意料,却又隐隐透着某种深意。更让王平不安的是,马谡的眼神——那种属于百战老将的沉稳与锐利,绝不是一个从未独当一面的参军该有的。
“王将军,”韩信忽然转向他,“你领八千兵,驻守北营。若见南山火起,便率军从东侧谷地杀出,直扑魏军中军。”
“那南山...”
“南山自有安排。”
寅时三刻,蜀军主力已转移至南山。韩信登上山顶,俯瞰整片地形。晨雾开始在山谷间弥漫,东方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
街亭,这个在原本历史中决定蜀汉北伐命运的地方,此刻在他眼中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意义。马谡看到的是一处需要“居高临下”以彰显兵家气势的阵地;而他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每一处山丘、每一条小径、每一片树林,都是可以落子的位置。
“背水列阵,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喃喃自语。当年在井陉口,他让一万新兵背水列阵,面对二十万赵军。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但结果是一场史诗级的大胜。
街亭不是井陉口,张郃也不是陈余。但兵法的核心从未改变——知己知彼,出其不意。
“将军,所有布置已按您的吩咐完成。”李盛前来复命。
韩信点头,忽然问:“你觉得,张郃会如何进攻?”
李盛犹豫片刻:“当会先派斥候探查,然后主力正面压制,同时分兵绕后...”
“太常规了。”韩信摇头,“张郃若只会如此用兵,曹丕不会让他独当一面。不,他会更快,更狠。”
他指向山下:“看到那片晨雾了吗?今日必有浓雾。张郃的先锋已在百里外,他必会催促急行军,在雾散前抵达。而他第一个要占领的...”
韩信的手指移向地图上的一处:“是水源。切断水源,山上的军队不战自乱——这是兵家常理。”
“那将军为何还...”
“因为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韩信眼中闪过寒光,“我要让他以为他有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韩信踉跄一步,扶住身旁的树干。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冲撞:马谡在诸葛亮面前侃侃而谈“攻心为上”...马谡与兄长马良灯下对弈...马谡第一次读《孙子兵法》时的兴奋...
“不,我是韩信...”他咬紧牙关,抵抗着另一个意识的冲击。
“将军?”李盛担忧地上前。
韩信摆手,深吸几口气。两股记忆逐渐融合,但主导权依然在他手中。他能感受到马谡的焦虑与不甘——那个骄傲的读书人,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即使在意识的深处。
“你放心,”韩信低声自语,不知是对马谡的残魂说,还是对自己说,“这一仗,我会打得漂亮。”
晨光渐亮,雾气开始升腾。山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斥候飞奔而至:
“报!魏军先锋已至三十里外,张郃亲率中军,预计两个时辰后抵达!”
营中顿时一阵骚动。韩信却笑了,那是属于战神的笑容,自信而狂放。
“传令,按计划行事。今日,我要让张郃记住街亭,记住我...”他顿了顿,说出那个既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名字,“马谡。”
山风骤起,吹动他的战袍。在渐渐散去的晨雾中,街亭之战,即将拉开完全不同于史书记载的序幕。
而韩信不知道的是,在五十里外的蜀军大营,诸葛亮正放下手中的占卜器具,眉头微皱。卦象显示,街亭的气运正在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死局中,竟透出一线不可思议的生机。
“幼常...”诸葛亮望向西北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