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06:00:17

第十六章:血染太阴(中)

无量的目光不由再次投向不远处的宋长安。此刻的宋长安,并未理会与何玉郎激战的令狐朔,也未曾去看周围混乱惨烈的厮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再次举起了弓。

而这一次,弓弦上搭着的,不再是普通的狼牙箭。

那是一支通体流转着暗沉金属光泽、箭镞形如鹰喙、两侧血槽深邃、透着无尽锋锐与死亡气息的箭矢——鹰唳!神念三箭,瞄准!

宋长安开弓如抱满月,箭尖稳稳地指向了高台之上的无量。尽管两人之间隔着超过百步的距离,中间还有混乱厮杀的人群,但无量却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将自己牢牢锁定!那支奇特的箭矢,仿佛拥有生命,正用嗜血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咽喉、眉心、心脏!

无量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出一丝破绽,哪怕只是瞬间的走神或移动失当,那支名为“鹰唳”的死亡之箭,便会跨越百步之遥,无视混乱的战场,精准地夺走自己的性命!

他想动,想躲到高台立柱之后,想命令身边的护卫上前挡箭,但他不敢!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提前引发那致命一击!宋长安的气机已然将他彻底锁死!

外面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无量眼中,只剩下百步外那个拉满弓弦的挺拔身影,和那支散发着幽幽寒光的“鹰唳”箭。冷汗,不知不觉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而宋长安,则依旧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弧度,仿佛眼前这决定生死的一箭,与平日里射靶并无不同。他只是静静地瞄准,等待着那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破绽”,又或者,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将云翳商会曾经最显赫的“长老”,钉死在绝望与恐惧之中。

高台之上,无量长老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吞咽着那无形的恐惧与焦灼。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脚下的木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的余光如同困兽般扫视着整个血腥的广场。只有贺连城是优势,铁鹞子被贺连城一直压制不得动弹,那个使鞭的妖女、玩镖的汉子两人联手更是穿梭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自己这边其他几个小头目要么被围殴致死,要么见势不妙丢了兵器跪地求饶;那些普通的会众更是死伤惨重,士气低落。而最让他心惊的是令狐朔那边——自己苦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徒弟,竟被那个阴柔诡异的何玉郎用一柄奇门钉耙完全压制,左支右绌,败象已露!那何玉郎的武功路数刁钻阴毒,身法鬼魅,显然早已踏入高手之列,绝非无名小卒!

不能再等了!无量心中嘶吼。再这样僵持下去,败局已定!必须立刻启动后手!

他最后的底牌,是提前埋伏在大殿之内的一百多名令狐家重金聘请的凶悍江湖客,以及早已散布在广场四周高处和各个峡口的数百名精锐暗哨箭手。只要大殿内的江湖客杀出,搅乱战场,吸引宋长安一方注意力,趁机救走核心人员,再撤退到广场外围,周围的暗哨万箭齐发,把宋长安的人都围困在广场中心,然后自己这些人就可以慢慢的磨死他们,扭转战局!

然而,如何下令,却成了难题。宋长安那支名为“鹰唳”的恐怖箭矢,如同死神的凝视,将他牢牢锁定。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有异动,比如开口高呼,或者做出明显的手势,下一瞬那支箭就会洞穿自己的喉咙!

无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他也是练左手拳法出身,虽因年岁增长和钻研阴谋,身手不及巅峰,但决断和狠辣犹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主动放弃右臂,弃臂保命就是他的策略。

他身形猛地一晃,装作因久立和紧张而脚下不稳,上半身微微向右倾斜,右臂随之不自然地抬起,仿佛要扶住旁边的椅子扶手。这一下,他刻意将整个右肩和上臂暴露在宋长安的射界之内,动作幅度不大,却足以形成一个明显的“破绽”!

就是现在!

“嗖——!”

弓弦震响与利箭破空的尖啸几乎同时响起!那声音是如此迅疾、如此刺耳,仿佛直接撕裂了空间!

无量只觉得右肩胛处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狂暴的穿透力,紧接着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整条右臂从肩关节处被一股巨力带着,离体飞去!断口处血肉模糊,骨茬森然,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僧袍和高台的地板!那条曾经捻动佛珠、翻云覆雨的右臂,如同破烂的布偶一般,无力地摔落在几步外的血泊中。

“呃啊——!”无量发出一声凄厉压抑的痛吼,箭羽上的内力瞬间冲进他的体内,无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起。但他强忍着几乎晕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左手闪电般抄起身旁沉重的木椅,用尽全力向着宋长安的大致方向猛地掷去!他根本不在乎能否砸中,只求能干扰对方一瞬!

木椅呼啸着飞出高台,砸入下方混战的人群,引起一片惊呼和混乱。宋长安的弓也慢了半分,但是他好像又无所谓的样子,毕竟神念三箭一箭就是他的极限。

可是无量不敢耽误,则趁此机会,脚下一点,忍着右肩钻心的疼痛和半边身子的失衡,如同受伤的秃鹫,向着广场后方的大殿方向疾扑而下,口中用尽气力嘶声高喊:“殿内诸位英雄!速速出手!随老衲接应同僚,诛杀叛逆——!”

他喊得又快又急,生怕慢了一分便再无声息。只要殿内埋伏的一百多凶人杀出,制造混乱,他就有机会在暗哨箭雨的掩护下,退入大殿,或寻隙遁走,或指挥残部反击!

然而,他的呼喊声还在广场上空回荡,人尚未落地,斜刺里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拦在了他冲向大殿的路径上!

来人一身普通会众的粗布衣裳,肩头还插着一支羽箭,血迹染红了半边肩膀,面容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正是先前被“冷箭射杀”的“玉面书生”沈砚!

“无量长老,何必急着走?”沈砚声音冰冷,手中一对精钢判官笔寒光闪闪,左手笔虚晃,右手笔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却又疾如闪电,直刺无量心口要害!这一下偷袭,时机、角度、狠辣,皆是上乘!

无量惊骇欲绝!他认得这张脸,正是开始就中箭倒地的那个“普通会众”!他没死?!是伪装?!电光石火间,无量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怨毒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反应。他强提一口真气,压住右肩剧痛和失血眩晕,仅剩的左手五指紧握成拳,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如铁,带着一股凌厉的罡风,不避不闪,悍然一拳轰向刺来的判官笔杆!

“铛!”

拳笔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之声!沈砚只觉一股磅礴刚猛的巨力自笔杆传来,虎口剧震,气血翻涌,手中判官笔几乎脱手飞出!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被震得连退四五步才勉强站稳,脸色一阵潮红,心中骇然:这老和尚断了一臂,竟还有如此功力!不愧是入品的强者。

无量一拳震退沈砚,自己也是不好受,强忍下吐血的冲动,也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来不及补上一拳结果对方。殿内埋伏的人马毫无动静,这让他心中不安达到了顶点。他脚下发力,继续向近在咫尺的大殿门口冲去,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就在他距离大殿门口仅有七八步之遥,几乎要看到殿内阴影中晃动的人影时——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骤然从周围的暗哨方向响起!不是一支两支,而是数十支劲弩齐射的尖啸!一片密集的黑影如同死亡的蜂群,劈头盖脸地向他笼罩而来!

无量亡魂大冒,硬生生刹住前冲之势,脚下猛蹬地面,向后疾退!他身法施展到极致,几乎是贴着地面向后倒飞!

“笃笃笃笃——!”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箭矢钉入地面的声音响起!数十支力道强劲的弩箭,整整齐齐地钉在了他方才立足之处前方不到三尺的地面上,箭尾兀自嗡嗡颤动,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死亡扇面!只要他再往前多冲两步,此刻已被射成了刺猬!

无量惊魂未定地停下,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泛着死灰。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在咫尺、却如同天堑般无法逾越的大殿门口,又猛地抬头看向刚才弩箭射来的方向——正是他们自己设立的暗哨位置!可是自己和令狐朔安排的射手不是防止宋长安他们逃跑的吗?如今,怎么是……变成要他命的弓箭手!

“怎么回事?!里面的人呢?!”无量心中疯狂呐喊,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大殿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斑驳驳、尚未干涸的血迹,涂抹在门槛和门内的青石地上。紧接着,二十多个衣衫凌乱、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口、神情惊惶或麻木的汉子,被一群强弩手驱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们大多手持兵器,但眼神涣散,早已没了凶悍之气。

走在这些俘虏前面的,是三个人。左边一人身形魁梧如铁塔,满脸络腮胡,肩头扛着一柄刃口染血的沉重短柄阔刃战斧,正是十三星中一直没有露面的“开山斧”雷莽,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右边是两名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穿着靛蓝劲装,手中弧形短刃滴着血,眼神冷漠如冰,正是“影子”莫离、莫弃,只是二人的模样有些惨不忍睹,身上的衣衫被利刃划开的口子已经多到上衣服都裂开了,露出身上一道道的血红色伤口,还在留着血,两人摇摇欲坠互相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雷莽扛着斧头,咧开大嘴,冲着呆立原地的无量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憨厚笑容,声如洪钟:“内个……无量老秃驴是吧?甭瞅了,你在殿里猫着的那一百多个什么‘江湖好汉’、‘亡命之徒’,都在这儿了。哦,还有些不太听话的,已经先走一步去阎王那儿报到了。剩下这些嘛……”他回头瞥了一眼那些瑟瑟发抖的俘虏,“经过咱们兄弟‘好言相劝’,估摸着是弃暗投明,不会再听你瞎咧咧了。”

“噗——!”

无量长老猛地瞪圆了眼睛,胸口如遭重击,一股腥甜的热流直冲喉头,再也压抑不住,张嘴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鲜血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与之前断臂流出的血混在一处,触目惊心。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底牌,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这几句话和眼前的情景,击得粉碎!

殿内埋伏被无声无息地端掉,那外面高处那些暗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最深的恐惧,广场四周原本寂静的高处林间、屋脊后,此刻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手中持着的,正是强弓劲弩!但箭尖所指,却不再是广场中央,而是隐隐对准了残余的、还在负隅顽抗的无量死忠!甚至有人调转方向,将冰冷的箭簇指向了无量本人!

暗哨,也早就易主了!

直到此刻,无量才猛然想起刚才阻碍自己入殿的数十只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宋长安早已暗中派人,处理掉了江湖客,甚至悄无声息地控制或替换了所有外围暗哨!可笑自己还一直将这些暗哨当作翻盘的杀手锏!可是他有些不明白,宋长安是怎么做到的,宋长安的底细铁鹞子可是已经给自己说明白了。

“嗬……嗬……”无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失血、剧痛、绝望、愤怒交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另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传来!

“啊——!”

只见一直与何玉郎缠斗的令狐朔,终因久战力疲,只能狼狈的防守,如今心神更是被师父惨状所扰,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何玉郎阴柔一笑,钉耙如同鬼魅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入,九齿猛地扣住令狐朔格挡的左臂,顺势一拉一甩!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令狐朔左臂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甩得离地飞起,划过一道弧线,“砰”地一声重重摔落在无量脚边,尘土飞扬。令狐朔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左臂剧痛和内腑震荡,又呕出一口血,无力地瘫倒在地,英俊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看向何玉郎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不甘。

几乎同时,另一边也结束了战斗。铁鹞子本来就疲于应对贺连城、突然之间赤练和冷镖加入战场联手围攻铁鹞子,本就受伤不轻、心神大乱的铁鹞子被贺连城一刀背砸在后脑,晕死过去,像条死狗般被拖了过来,丢在无量身旁。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或死忠于无量、或暗中投靠背叛了宋长安的小头目、会众,被赵青、孙茂等人率部或擒或杀,残余者被驱赶到一起,押送到了广场中央,围在了失魂落魄的无量和重伤的令狐朔、昏迷的铁鹞子周围。粗略看去,竟也有五十余人。

而那些只是被无量蒙蔽或裹挟的普通会众,在宋长安遥遥示意下,并未受到过多为难,只是被要求放下武器,集中到一旁看管,等待战后记录在册,视情节轻重给予戴罪立功或从轻发落的机会。

直到此刻,看着贺连城收起染血的横刀,面无表情地走到宋长安身侧站定,微微颔首;看着昏迷的铁鹞子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自己脚边;再联想到大殿伏兵被端、暗哨易主……无量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贺连城才是宋长安真正埋在自己身边的钉子!什么铁鹞子投靠,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宋长安将计就计,利用铁鹞子的贪婪和无知,反向探知了自己的计划!而贺连城则一直在太阴山内部,悄无声息地为自己真正的效忠对象传递消息、训练人手、甚至协助宋长安的人掌控了外围命脉!

好深的算计!好狠的布局!自己就像一只自以为聪明的蜘蛛,在对方早已编织好的更大、更坚韧的网中徒劳挣扎,最终落得个网破身死的结局。

“咳……咳咳……”无量又咳出几口血沫,眼神涣散地望向远处那个始终沉稳如山的年轻身影,心中除了恨,竟生出了一丝荒谬的佩服。宋长安……此子心机手段,实在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