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的雨季总是来得毫无道理,像是老天爷那天不顺心,抓起脸盆就往下泼水。
“解忧杂货铺”那块并不怎么牢靠的铁皮招牌,在狂风中被拍得咣咣作响,听着跟快要散架了似的。
店里头倒是暖和。
苏云瘫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两条腿毫无形象地搭在柜台边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出了残影。
“上啊!辅助你是来逛街的吗?”
屏幕上一水晶爆炸的特效亮起,两个大大的红字——“失败”。
苏云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扔,长叹一口气。
“带不动,真的是神仙都带不动这群坑货。”
他拿起旁边的半瓶快乐水灌了一口,正准备再开一局找找场子,门口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那扇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
夹杂着雨水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柜台上的账本哗啦啦乱翻。
苏云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发火,一道人影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随后,那人影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反手死死地抵住了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个女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个浑身湿透、狼狈得像只落水狗一样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此刻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里面狼狈却又惊人的曲线。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苍白的下巴尖儿不住地往下滴。
滴答。滴答。
地板上瞬间积了一小滩水。
苏云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刚拖过的地板。
“那个……本店打烊了。”
苏云重新拿起手机,眼皮都不抬一下,“出门右转五百米有便利店,那里有伞卖。”
女人没有动。
她背靠着门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的黑暗,那是只有惊弓之鸟才会有的眼神。
紧接着,门外的雨幕中传来了几道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束在巷子里乱晃。
“哪儿去了?”
“刚看她往这边跑的!”
“肯定跑不远,那贱人穿着高跟鞋呢,分头找!”
光束扫过杂货铺的玻璃门。
女人浑身一僵,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惨白的手指死死抓着衣角,指节泛白。
直到那些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她才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顺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
苏云挑了挑眉。
麻烦。
这是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作为一条立志要在江海大学后门当咸鱼的隐世二代,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这种深夜被追赶的戏码,通常意味着债主、情杀,或者是更狗血的豪门恩怨。
“喂。”
苏云敲了敲柜台,“人走了。你也该走了。”
女人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哪怕此刻挂满了雨水,眼眶通红,也掩盖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美感。
只是这张脸,苏云看着有点眼熟。
江海大学那个刚刚被全网黑、据说私生活混乱被金主包养、最后导致父亲跳楼的“最美校花”——楚晚宁?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红颜祸水”?
苏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确实有点资本,但这狼狈样也太惨了点。
楚晚宁扶着门框,艰难地站了起来。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颤巍巍地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东西。
她走上前,把那团东西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展开。
是一堆零钱。
几张十块的,几张五块的,还有几个硬币。加起来大概也就四五十块钱。
“老板……”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细微的哭腔,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砾。
“能不能……让我躲一晚?我没地方去了。”
苏云扫了一眼那堆钱,又看了看她那双光着的脚——高跟鞋不知道跑丢在哪儿了,脚踝上全是泥泞和擦伤。
“我就这点钱了……全都给你。”
楚晚宁见苏云不说话,以为他嫌少,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咬着嘴唇就要把那堆钱推得更近一些。
“那些人……是赵家派来抓我的债主。被他们抓回去,我就完了。”
苏云心里啧了一声。
赵家?那个靠着拆迁起家暴发户?
要是换做三年前,赵家这种级别的蚂蚁,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但现在……
苏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这把游戏排位打上去。
“我不做慈善,也不开旅馆。”
苏云语气冷淡,手指在桌面上那堆湿漉漉的零钱上点了点,“而且你把我的地板弄脏了,清洁费都不止这点。”
楚晚宁身子晃了晃,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讨人厌。
全网都在骂她,学校要开除她,连以前那些围着她转的男生现在都恨不得踩她一脚。
没人会帮她的。
“对……对不起。”
楚晚宁低下头,伸手想要把钱收回来,转身准备重新走进那片雨幕里。
那背影,孤单得像是一片马上要被暴雨碾碎的落叶。
苏云看着她的手伸向门把手。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店里响起。
楚晚宁愣住了。
她回过头,看见苏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手里正漫不经心地转着钥匙,而门锁已经被他反锁上了。
随后,苏云随手拉下了卷帘门的开关。
伴随着刺耳的“哗啦”声,那扇隔绝了外面狂风暴雨和追兵的铁门,重重地落了下来。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有洁癖,见不得人脏兮兮的。”
苏云随手从货架上扯下一条新毛巾,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了楚晚宁的脸上。
毛巾干燥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楚晚宁手忙脚乱地接住毛巾,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卫生间在后面,热水器自己开,左热右冷。”
苏云打了个哈欠,重新走回藤椅上躺下,拿起手机,“洗快点,别浪费我的水费,那也是钱。”
楚晚宁抱着毛巾,鼻头一酸,眼泪混着雨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谢……谢谢。”
“闭嘴,去洗。”
苏云头也不抬,“再啰嗦就把你扔出去。”
楚晚宁不敢再说话,抱着毛巾,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钻进了店铺后面的卫生间。
听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苏云摇了摇头。
“真麻烦。”
他嘟囔了一句,点开了新的排位赛。
……
二十分钟后。
卫生间的门开了。
一股带着沐浴露香味的热气涌了出来,瞬间冲散了店里原本有些潮湿的霉味。
楚晚宁走了出来。
她把那件湿透的衬衫稍微洗了洗,又用力拧干穿在身上,虽然还是湿的,但至少干净了。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那张洗去泥泞的脸蛋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有些晃眼。
即便落魄至此,这女人的颜值确实抗打。
苏云正好打完一局,这次赢了,心情不错。
他抬头看了一眼楚晚宁,目光在她那还在滴水的衣角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指了指旁边的衣架。
“那儿有吹风机。”
楚晚宁乖巧地走过去,拿起吹风机,却不敢开最大档,生怕吵到苏云,只能用最小的热风慢慢吹着头发。
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店里回荡,竟生出一种诡异的温馨感。
等头发吹得半干,楚晚宁关掉吹风机,有些局促地站在柜台前。
她环顾四周。
这家店真的很小。
除了前面这个大概二十平米的铺面,就只剩下后面一个小隔间,平时应该是当仓库用的,堆满了纸箱子。
而能睡觉的地方……
楚晚宁的目光落在苏云身后的那个小隔间里。
那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床上铺着简单的蓝色格子床单,被子虽然有些旧,但看起来很软。
除此之外,连个沙发都没有,只有苏云身下这张硬邦邦的藤椅。
现在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孤男寡女,深夜,雨停不了,只有一张床。
楚晚宁抓紧了衣角,脸颊上刚刚被热水蒸腾出来的红晕还没消退,此刻更红了。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细若蚊蝇:
“那个……老板,我今晚睡哪儿?”
苏云正在加载游戏的界面卡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身后那张唯一的单人床。
楚晚宁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绝望。
难道……他也是那种人?
也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现在身无分文,除了这具身体,好像也没什么能付出的代价了。
与其被外面那些债主抓去抵债,眼前这个看起来还算干净帅气的老板,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楚晚宁闭上眼睛,像是认命了一般,声音颤抖着问道:
“一定要……睡床吗?”
苏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废话,店是我的,床也是我的,我不睡床难道睡地板?”
“啊?”
楚晚宁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苏云指了指角落里那一卷用来做瑜伽的防潮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那个归你,自己铺地上,别挡着我起夜的路。”
楚晚宁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一卷薄薄的瑜伽垫,又看了看理直气壮的苏云,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怎么?嫌硬?”
苏云皱眉,“嫌硬你可以出去睡大街,那个宽敞。”
“不不不!不嫌弃!”
楚晚宁连忙摆手,像是怕他反悔一样,飞快地跑过去抱起瑜伽垫。
只是在她低下头铺地铺的时候,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这个老板……
嘴巴真毒。
但是,好像是个好人呢。
“那个,老板……”
楚晚宁铺好地铺,跪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苏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苏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苏云。苏州的苏,云朵的云。睡觉,别吵。”
“哦……晚安,苏老板。”
楚晚宁缩在瑜伽垫上,身上盖着那条还有些湿润的大毛巾,听着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竟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只是她不知道,明天早上的尴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