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16:15:15

宇文轩靠在引枕上,微微喘息,额间鬓发虽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向来沉郁冰寒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他细细感受着身体内部的变化。

那口带着腥臭的黑血吐出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原本无时无刻不在经脉间灼烧、啃噬的痛楚,如同退潮般消散,只余下一种近乎陌生的、沉甸甸的虚弱,以及虚弱之下,隐约流动的轻松。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内力,以往稍一运转便如烈火焚经的剧痛并未出现,内力虽仍滞涩,却温顺地在指定的经脉中缓缓流动。

是真的。

折磨他数年,让无数名医束手无策,让他不得不伪装残疾、隐忍蛰伏的“炽焰”之毒,真的被她压制住了核心。

他的目光落在桌边正收拾金针的林晓月身上。

她脸色也有些发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行针过程对她而言也极耗心神。但她背脊挺得笔直,动作依旧沉稳利落,将一根根长短短的金针仔细擦拭,收入特制的皮囊中。

“感觉如何?”她头也没回,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自然得像寻常大夫询问病患。

宇文轩敛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只是少了那份刻意营造的暴戾:“轻松许多。那灼痛感,几乎感觉不到了。”

“只是暂时压制了核心毒素,阻止其继续侵蚀主要经脉。”林晓月转过身,神情认真,“余毒仍遍布四肢百骸,需按时服药,配合定期行针,慢慢拔除。切记,三个月内,不可妄动真气,不可情绪过激,否则极易引动余毒反噬,前功尽弃。”

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你的腿,经脉初通,更需小心养护。”

宇文轩微微颔首,表示记下。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想要什么?”

林晓月一愣。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本王说过,若能解毒,许你平安自由。如今你已证明你的价值,在余毒清尽之前,除了自由,你还可提一个要求。权势、金银,只要在本王能力范围内。”

这是兑现承诺,也是进一步的试探和……认可。

林晓月心念电转。金银她不缺(暂时),权势她目前还把握不住。眼下最实际的,是扩大她在王府的行动权限,为后续自保和发展做准备。

“王爷既然开口,妾身便不客气了。”她福了福身,语气不卑不亢,“妾身需要自由出入王府库房之权,尤其是药材库,并可随意取用其中药材。另外,妾身研制药物,需要一些特殊的器皿,希望王爷能准许妾身在听雪苑设立一个小药房,并让府中匠人配合打造所需器具。”

她没有索要管家权,没有插手人事,所求皆与“解毒”一事紧密相关,合情合理,又恰好能扩大她的活动范围和资源掌控。

宇文轩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点破。

“准。”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影一。”

“属下在。”影一应声而入。

“传本王令,即日起,王妃可自由出入王府各处库房,所需药材、器物,一应供给,不得有误。府中匠人,优先听候王妃差遣。”

“是!”影一躬身领命,看向林晓月的眼神,敬畏之色更深。

“谢王爷。”林晓月心中一定。有了这道命令,她在王府的根基才算真正扎下。至少,在宇文轩毒清之前,她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影一神色一动,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片刻,很快又回来,手中多了一张小小的、卷起的纸条。

“王爷,埋在锦兰院老梅树下的东西,取到了。”影一将纸条呈上。

宇文轩接过,展开。林晓月站在一旁,并未刻意窥探,但眼角余光还是瞥见了那纸条上似乎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一小撮用另一张纸包着的、颜色诡异的粉末。

宇文轩的眉头蹙起,指尖捏着那撮粉末嗅了嗅,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是常见的毒药,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心悸的甜腻气息。

“这是什么?”他看向林晓月,将粉末递过去。在医术毒术上,他已然信任她的判断。

林晓月用指尖沾了一点,仔细辨认。颜色暗红带金,质地细腻,气味甜腻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腥气……她瞳孔微缩。

“这是……‘绮梦香’的残渣。”她语气凝重,“并非致命毒药,而是一种极为阴损的迷情之物。香气持久,能附着在衣物、器物上,吸入后能乱人心智,放大欲望。若是剂量足够,甚至能让人产生幻觉,行为失控。”

她看向宇文轩:“将此物埋在自己院中,绝非柳侧妃自己要用。宫宴在即……”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这东西用在什么地方,针对谁,不言而喻!

宇文轩眸中寒光凛冽,指尖一碾,将那撮粉末化为虚无。“好得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王爷,还有一事。”影一继续禀报,“监视那江南香料商人的人回报,此人并未离开京城,今日乔装后,去了……城西的一处暗娼馆,与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接触。我们的人试图跟踪那名男子,但对方极为警觉,在巷子里绕了几圈后……跟丢了。”

线索似乎断了,又似乎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江南来的香料商人,阴损的“绮梦香”,身份不明的接头人……这一切,都隐隐指向即将到来的宫宴,一场针对他,或者针对他身边人的阴谋,正在暗中编织。

宇文轩靠在榻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熟悉他的人都知,这是他极度不悦、正在深思时的动作。

寝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林晓月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衡量,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决断的平静。

“三日后宫宴,”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随本王一同入宫。”

林晓月心头一跳。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将她正式推到台前,纳入他羽翼之下(或者说,绑上他战车)的明确信号。

她之前的所有表现,换来的不只是资源和权限,更是与他并肩面对风波的“资格”。

福祸相依。

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欣喜,只是平静地应道:“是,妾身遵命。”

宇文轩看着她这副镇定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他摆了摆手,意味不明地道:“下去准备吧。宫里……不比王府。”

林晓月行礼告退,转身走出寝殿。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她却觉得心口有些发烫。

她知道,从答应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与这宸王府,与这轮椅上的暴君,就真正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在她身后,寝殿内的宇文轩,对垂手侍立的影一低声吩咐了一句:

“去查,那个跟丢的人,最后消失的地方,附近可有……国师府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