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的效率极高。次日,林晓月要的账册和人事卷宗还未到,但一应器物材料已陆续运抵听雪苑后角那片空地。
陶罐、琉璃器皿、小铁炉、铜盆、木炭……甚至还有一小袋她特意要求的、纯度不错的硫磺和硝石。两个被影一调来的哑仆(口不能言,却心灵手巧)已开始按照林晓月的简易图纸,搭建一个遮风避雨的棚子,并砌起一个实用的灶台。
夏竹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满眼好奇:“小姐,您真要在这里做药啊?这……这跟府里药房的样子完全不同。”
王府大药房她见过,满柜子的药材,抽屉密密麻麻,还有专门的药碾、铡刀、秤具。小姐要的这些,倒像是……厨房和工匠坊的混合。
“药,不止是煎煮。”林晓月挽起袖子,亲自将几个大小不一的琉璃瓶罐清洗干净,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泽,“有些需要萃取精华,有些需要提纯结晶,有些需要高温反应。这些器皿,各有用处。”
她一边解释,一边已经在心里规划好了区域:萃取区、蒸馏区、研磨混合区、以及一个相对独立的“高危实验角”(用于处理可能产生毒气或剧烈反应的物质)。
这将是她在异世的第一个“简易实验室”。虽然简陋,但足以支撑初期的基础研究和药物制备。
棚子搭好的下午,影一终于送来了厚厚几摞账册和人事卷宗。林晓月让他放在药房旁刚支起的一张旧木桌上。
她没有立刻翻阅,而是优先处理手头的制药事宜。
她首先制作的是“强效金疮药”和“清瘟解毒丸”。这两种药实用性强,需求量大,也最容易打出名声。更重要的是,制作它们所需的药材相对常见,她以“为王爷调理需试药”为名,能从库房顺利调取。
处理药材,称量,研磨,萃取,混合,熬制……林晓月的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机器。她甚至利用简易的冷凝装置,成功从几种草药中提取出了纯度较高的有效成分。
夏竹和两个哑仆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当林晓月将几种看似平平无奇的汁液混合,在微火加热下,渐渐凝结成淡青色、散发清冽药香的膏体时;当她把另几种粉末按特定顺序投入沸腾的药汤,汤色迅速转为澄澈琥珀,最后浓缩成一颗颗深褐色、泛着润泽光亮的药丸时……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制药”的认知。没有繁琐的拜神仪式,没有故弄玄虚的咒语,只有干净利落的操作和清晰明确的步骤,却产生了如此“神奇”的成品。
“小、小姐……这药,真的有用吗?”夏竹看着那莹润的药丸,忍不住问。
“有没有用,试过便知。”林晓月将几颗解毒丸和一小罐金疮药膏递给影一,“劳烦,找几个可靠且近期有皮肉伤或轻微风热症状的侍卫,试用一下。记录用药前后的变化。”
影一接过,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药膏色泽均匀细腻,药丸圆润无杂质,品相远超军中所用。他沉默点头,转身离去。
处理完第一批成药,天色已近黄昏。林晓月洗净手,才终于坐到那堆账册前。
她没有从最新的看起,而是直接翻到了三年前——宇文轩中毒前一年的账目。
王府账目繁杂,收支项目多如牛毛。但林晓月目光如电,快速捕捉着异常:某些月份突然增大的药材采购支出;几笔去向模糊的“特别开销”;几位管事或嬷嬷名下,不合常例的赏银记录……
人事卷宗则更微妙。宇文轩中毒前后半年内,王府人员变动频繁。有老人“暴病身亡”,有新人“举荐入府”,还有几个关键岗位的管事,“主动请辞”归乡。
她的指尖在一行记录上停住:“景和二十二年冬,王府侍卫副统领张威,狩猎坠马,重伤不治。” 时间点,就在宇文轩中毒前一个月。
而接替他的人,名叫赵虎,是李侧妃娘家一个远房亲戚举荐来的。
林晓月又往前翻,找到张威的记录:出身军伍,曾是宇文轩麾下亲兵,因伤退役后被安排进王府,为人刚直。
坠马?重伤不治?
她脑中迅速串联。宇文轩中毒,身边防卫必然是最严密的。能从饮食、熏香、物品上下手且不被他察觉,绝非易事。但如果……负责内部安保的人,被换掉了呢?
如果新任的副统领,本身就是内鬼,或者能为下毒者提供便利呢?
这只是猜测,但足以让她锁定一个方向。
她正沉思着,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王妃!王妃救命啊!”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厮连滚爬爬冲进院子,扑倒在地,“马厩……马厩出事了!王管事被惊马踢中胸口,吐血不止,眼看不行了!府医去了也无用!”
王管事?林晓月记得,这是王府老人,负责马匹车辆,为人还算本分,账目上也没发现太大问题。
“带我过去。”她立刻起身,顺手拿上了刚制成的金疮药和一套银针。
马厩一片混乱。一匹高大的黑马被几个人死死拉住,仍在不安地喷着响鼻。地上躺着个五十多岁的灰衣男子,胸口有个明显的马蹄凹陷,口鼻不断溢出鲜血和血沫,气息奄奄。
府医正在一旁摇头:“肋骨断了,怕是插进肺里了,没救了……”
围观仆从面露悲戚。王管事人缘不错。
林晓月分开人群上前,快速检查。瞳孔反应微弱,脉搏快而无力,呼吸浅促伴有啰音——确实是肋骨骨折,很可能伴有血气胸和内脏出血。在古代,这几乎是必死之伤。
但,她不是古代人。
府医拦着:“王妃三思!此人胸骨塌陷,肺腑必损,移动即死!您若出手,万一……恐遭非议!”
林晓月:“让开。他死了,是我本事不济;他活了,是你见识不够。”
“所有人退后,保持通风。”她冷静下令,同时已打开针囊。数根长针迅速刺入王管事几处要穴,暂时止血镇痛,稳住心脉。
“夏竹,把我药房那个褐色琉璃瓶拿来!快!”那是她下午顺手提炼出的高纯度三七止血精华。
在等待的间隙,她解开王管事衣襟,双手找准位置,运用巧劲,“咔哒”几声轻响,将明显错位的胸骨进行了初步复位固定。这一手,让旁边的府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手感和胆量!
夏竹气喘吁吁地拿来药瓶。林晓月将几滴浓缩药液滴入王管事舌下,又用水化开一些,小心灌入。
药效极快。王管事咯血的速度明显减缓,青紫的脸色也回转了些许。
林晓月又为他施针引流,排出部分胸腔积血。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足足忙了一刻钟,王管事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命显然保住了。
“抬到干净通风的屋子,伤口不要沾水。按时服用我开的汤药。”林晓月写下药方,递给府医,“按这个抓药煎服。”
府医接过药方,手还在抖,看向林晓月的眼神已充满敬畏:“王妃神医!神医啊!老夫……老夫从未见过如此手法!”
周围仆从更是哗然,看向林晓月的目光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畏惧她的身份和手段,现在,则多了由衷的震惊与信服。
能跟阎王抢人!这王妃,是真有通天本事!
林晓月没在意这些目光。她洗净手,走到那匹已被制住的惊马旁,仔细观察。马的眼神惊恐,肌肉紧绷,口边有少量不正常的白沫。
她摸了摸马的脖颈,又仔细看了看马蹄和地面的痕迹。
“这马不是无缘无故受惊。”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马厩的几个仆役,“它中毒了。一种能刺激神经、引发狂躁的毒,剂量不大,但足够让它失控。”
马厩仆役们脸色大变。
下毒让马惊狂,恰好踢死可能知道些什么的王管事?
是灭口,还是警告?或者,一箭双雕?
林晓月眼神冰冷。她才刚开始查账,敲打了几个下人,对方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她看向影一,影一微微颔首,显然也已意识到问题。
“看好王管事,他醒后立刻通知我。”林晓月吩咐,又看了一眼那匹渐渐平静下来的黑马,“这马单独隔离,我会查它中的是什么毒。”
夜色渐浓。
听雪苑的小药房里,灯火亮起。林晓月将从惊马身上取得的少量唾液和胃容物样本进行简易分析。结果显示,是一种混合植物毒素,其中一味主药,恰好是制作“炽焰”所需的辅料之一。
果然。
她擦干手,走到窗前。账本、人事、毒马、王管事遇袭……碎片渐渐拼凑。
这王府的黑暗,比她想象的更早埋下,更深,也更……迫不及待。
她拿起下午那几颗自己炼制的“清瘟解毒丸”,在灯下细细端详。
药已备好。
戏,也该开场了。
明天,该去会一会那位,举荐了赵虎的……李侧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