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手忙脚乱地学着朱由检的样子,撕下那具商贾尸体上的粗布衣衫。布料被血浸透,又冷又黏,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又抓起地上的泥灰往自己那张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老脸上胡乱抹着。
相比之下,朱由检的动作冷静而高效。他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将那身显眼的龙袍和孙二蛋的绣春刀一同用布条紧紧捆在腰间,再用破烂的衣衫下摆盖住。他甚至还抓了一把混着血的黑灰,仔细地涂抹在脖颈上,将那道致命的勒痕彻底掩盖。做完这一切,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城破的混乱中侥幸逃生的贫民,眼神里却透着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猎食者般的锐利。
“跟紧了,别出声,别东张西望。”朱由检的声音压得极低,不带一丝感情,“学着那些逃难的百姓,弯着腰,低着头,让我们看起来像在找吃的。”
王承恩重重点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跟在朱由检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这片人间地狱。
从偏僻的小巷拐入主街,眼前的景象让王承恩再次胆寒。一队大顺军骑兵呼啸而过,马背上驮着抢来的丝绸和女人。女人的哭喊声被他们张狂的笑声淹没。路边,几个步卒正为了一个金香炉大打出手,其中一人被同伴一刀捅翻在地,剩下的人则毫不在意地继续瓜分战利品。
朱由检目不斜视,拉着几乎要软倒的王承恩,紧贴着墙根,混在一群同样衣衫褴褛、面带惊恐的百姓中,低头快步前行。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属于林睿的历史知识和属于崇祯的京城地理记忆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他知道,历史上的李若琏,在城破之日,于自己家中墙壁上题写“忠臣死”三字后,先杀妻女,而后自缢殉国,刚烈无比。
自己现在就是在和死神赛跑!晚到一步,他要找的第一把刀,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万岁爷……前面……前面有闯贼在盘查……”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不远处的街口,那里有几个大顺兵士设了关卡,正挨个搜刮过往百姓身上最后一点财物。
“不走那。”朱由检看也未看,直接拉着王承恩拐进旁边一条更窄的胡同。这里是平民的居所,此刻却家家户户大门洞开,里面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啼哭。
朱由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作为一个背负着整个华夏未来的君王,此刻任何多余的同情心,都是最致命的毒药。他必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舍弃一切不必要的情感,只为达成最终的目标。
穿过几条胡同,前方终于出现了西四大街的轮廓。这里的混乱程度稍减,但空气中的死寂却更令人心悸。
凭借崇祯的记忆,朱由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李若琏的宅邸。那是一座很普通的二进院落,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与周围那些被砸开的门户形成了鲜明对比。门口没有闯贼,也没有看热闹的百姓,安静得可怕。
朱由检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恐怕已经发生了。
他示意王承恩留在原地,自己则绕到院墙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凭借着这具身体里残存的、远超林睿的体力,手脚并用地翻了进去。
院内,死一般的寂静。正堂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朱由检看到了两具小小的、穿着新衣的尸体,是女孩。旁边,一个妇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剪刀。
李若琏,你果然够狠!
朱由检牙关紧咬,一把推开房门。
正堂之中,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张方凳上,将一根白绫系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他的面容刚毅,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静和决绝。他的身旁,墙壁上,用鲜血写就的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忠臣死。
“李若琏!”
就在那中年男人将脖子套入绳圈,准备踢开脚下凳子的瞬间,朱由检的爆喝如惊雷般炸响。
李若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回头,看到了门口那个浑身污秽、形容枯槁的“乞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轻蔑与不耐。
“阁下是何人?若为求财,府中已无一物。若为闯贼,李某人头在此,自取便是。莫要打扰我上路,去见先帝。”他言语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先帝?”朱由检一步步走进堂中,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最终定格在李若琏那张写满殉国决心的脸上,“谁告诉你,先帝已经死了?”
李若琏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荒唐:“满城皆知,陛下已于煤山自缢,君王死社稷!你这贼人,休要在此胡言乱语,玷污陛下清名!”
“李爱卿,”朱由检的声音陡然一变,不再是刚才的爆喝,而是带上了一丝属于帝王的、疲惫而威严的腔调,“崇祯十五年,你上疏弹劾辽东总兵吴襄‘纵兵掠民,其罪当诛’。朕当时斥你‘越职言事,沽名钓誉’,将你罢官。你可知,朕为何如此?”
李若琏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朱由检。
这件事,是他与皇帝在平台召见时的一段对话,除了他和皇帝,绝无第三人知晓细节!眼前这个乞丐……他怎么会知道?!
“朕当时……是怕寒了关外将士的心,是朕错了!”朱由检看着他,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崇祯的悔恨,也有林睿的决断,“现在,朕回来了。朕要拿回属于朕的一切!你,是准备继续当一个毫无用处的死节忠臣,还是愿意……随朕一起,去宰了那帮国贼?!”
李若琏呆立在板凳上,脖子上还套着白绫,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黑灰、衣衫褴褛的人,那双眼睛,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句只有他与天子才知道的秘辛……
一个荒诞到极致,却又让他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的念头,疯狂地冲入他的脑海。
“陛……下?”
他试探着,用蚊蚋般的声音,吐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