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10:11:54

十一月的宁城,秋意浓得化不开。

胡吉沉寂了下来。那种沉寂不是消沉,更像是某种疲惫的休整。他不再每天早起对着镜子折腾头发,不再在宿舍中间铺开瑜伽垫,不再把香水喷得满屋都是。他只是按时上课,按时吃饭,偶尔在阳台站一会儿,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手里握着一瓶没开的可乐。

文学院楼他也很少去了。只有偶尔在食堂遇见叶嘉和胡洁时,他会点点头,笑一笑,然后端着餐盘走向另一张桌子。那笑容很平静,平静得让胡洁都觉得陌生。

“你弟没事吧?”有天叶嘉小声问。

胡洁看着胡吉的背影。“不知道。”她说,“可能长大了,也可能只是累了。”

董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某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他泡着今年的最后一罐秋茶,看着胡吉坐在桌前打游戏,牛梦钰在举哑铃,忽然说:“真是个命途多舛的秋天。”

胡吉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董伟抿了口茶,“就是觉得,秋天太短了。”

雨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的。412宿舍里弥漫着茶香和潮湿的衣物气味。胡吉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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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洁还是没忍住。她给段斯发了条微信:明天下午,把你宿舍那个傻子带出来。图书馆后面的咖啡店。

段斯把消息给胡吉看。胡吉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说:“去就去呗。”

咖啡店很小,只有四张桌子。胡洁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两杯美式冒着热气。胡吉和段斯坐下时,她没说话,只是把一杯咖啡推到胡吉面前。

等段斯去柜台点单时,胡洁才开口:“装够了没?”

胡吉握着咖啡杯,指尖发白。

“我知道你难受。”胡洁的声音很平静,“但没必要这样。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该笑的时候笑。你这样,我看着更难受。”

“我没装。”胡吉说,“我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那就去找点事干。打球,看书,哪怕打游戏。别天天在宿舍里发呆。”

胡吉盯着咖啡杯里晃动的黑色液体。窗外的梧桐叶一片片落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铺成黄色的地毯。

“姐,”他突然问,“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很傻?”

胡洁沉默了。她看向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的,把玻璃窗蒙上一层水雾。

“不傻。”她说,“但喜欢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使劲,没用。”

“我知道。”

“那你还喜欢她吗?”

这次轮到胡吉沉默了。咖啡店里的音乐很轻,是某首不知名的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低沉婉转,像在诉说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喜欢。”他最终说,声音很轻,但很确定。

胡洁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她已经很久没做了。“傻子。”她说,语气里没有了责备,只剩下疲惫的温柔。

段斯端着咖啡回来时,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胡吉在喝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胡洁在看着窗外发呆。雨还在下,咖啡店的灯光昏黄温暖,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木纹桌面上,拉得很长,又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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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斯在图书馆三楼经济区有了个固定座位——靠窗,第三排。从这里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树,和树下那条通往小花园的石板路。

某天下午,他正看着《货币政策理论》,旁边椅子被轻轻拉开。他抬头,看见邱米抱着两本厚重的法学专著坐下,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戴上耳机,翻开书。

没有对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就像她只是随机选了个空位。

但第二天,她又来了。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时间。第三天也是。

段斯开始习惯她的存在。她看书时很安静,翻页的声音很轻,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她总是戴着那副白色有线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也许是讲座录音,也许是音乐,也许只是隔绝外界噪音。

有时候段斯会偷看她一眼。她看书的侧脸很专注,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投出淡淡的阴影。阳光好的时候,光线会透过窗户照在她头发上,把深栗色的发丝染成金色。

第五天,她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了本书——是段斯的《金融风险管理》,摊开在某一页。她看了一眼,没说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那天走的时候,她破天荒地说了句:“明天见。”

段斯愣了一秒,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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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猫的时间改到了傍晚。段斯每天五点左右去小花园,条文已经会在石凳上等他。有时候邱米在,有时候不在。在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喂猫,偶尔说几句话——关于条文好像又胖了,关于最近降温该给猫准备个保暖的窝,关于学校里流浪猫的绝育计划。

不在的时候,段斯会给她发微信:今天条文吃了20克,没多喂。

她会回:好。或者:谢谢。

简单的对话,像某种无声的默契。段斯不知道这算什么——同学?猫友?还是别的什么。但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那些简单的回复,期待在图书馆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期待在小花园偶遇时她轻轻点头的那个瞬间。

生活好像慢了下来。像秋天的河流,不再有夏季的湍急,只是缓缓地、深沉地向前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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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董伟提议:“出去走走吧。再在宿舍待着,人都要发霉了。”

“去哪?”牛梦钰问。

“玄武湖。”董伟说,“现在应该没什么人了,正好清静。”

胡吉从床上坐起来:“行。”

段斯想了想,也点头。

出门前,段斯给邱米发了条微信:今天傍晚可能来不及喂猫,如果你路过,麻烦喂一下条文。

她很快回复:好。我五点去。

四个男生坐地铁到玄武门。出站时,秋天的阳光正好,不烈,暖暖地照在身上。湖边的风很大,吹得柳枝狂舞,湖水泛起细密的波纹,一层层推向远处。

确实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人在散步,还有几个扛着相机的摄影爱好者,在捕捉秋日最后的光影。城墙在湖对岸蜿蜒,青灰色的砖石在阳光下显得厚重苍凉。

他们沿着湖慢慢走。胡吉走在最前面,双手插在口袋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也没去管。牛梦钰和董伟并排走着,在争论昨晚游戏里的一波团战。段斯落在最后,看着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

走到樱洲时,胡吉突然停下。洲上的樱花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伸向天空,像无数只渴望的手。

“我以前,”胡吉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从来没想过,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累。”

没人接话。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但我不后悔。”他继续说,“至少我试过了。试过了,就知道了。”

牛梦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董伟从背包里掏出保温杯——里面是泡好的茶。四人分着喝,热茶在秋风里冒着白气,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

段斯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湖水,城墙,光秃秃的樱花树,还有三个室友的背影。他挑了一张最清楚的,发到412宿舍群。

胡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然后笑了——那是他这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

“发朋友圈。”他说,开始编辑文案。

牛梦钰凑过去看:“你写啥?”

“就写……”胡吉想了想,“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段斯看着他打完这行字,点击发送。阳光照在手机屏幕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远处有游船划过湖面,船尾拖出长长的涟漪,像时间留下的痕迹。

湖面被染成金黄色,城墙的轮廓在逆光中变成黑色的剪影。风更凉了,带着湖水特有的潮湿气息。

往回走的时候,胡吉忽然说:“其实当弟弟也挺好的。至少……至少还能见到她。”

这话说得很轻,很快就被风吹散了。但段斯听见了。他看向胡吉,胡吉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释然的表情。

地铁上,段斯收到邱米发来的照片。是条文蹲在石凳上吃猫粮,傍晚的光线很柔和,把橘猫的毛色照得暖融融的。照片下面附了一行字:

喂过了。它今天很乖。

段斯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条文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足得像个孩子。

他回复:谢谢。玄武湖的夕阳也很美。

发完这条,他抬起头。地铁车窗变成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四个年轻人的脸——胡吉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牛梦钰在刷手机,董伟在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灯箱,他自己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那条刚刚发送的消息。

隧道尽头有光。地铁冲出黑暗的瞬间,刺眼的白光涌入车厢,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清晰无比。然后光线又柔和下来,变成城市傍晚特有的、温柔的暮色。

段斯锁上手机,放进口袋。

窗外,宁城的街灯一盏盏亮起。秋天还在继续,风还在吹,湖水还在荡漾。而他们,这些年轻的生命,还在各自的道路上,缓慢地、坚定地向前走着。

也许还会受伤,也许还会迷茫,也许还会有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在湖边静坐的下午。但至少这一刻,在这趟驶向校园的地铁上,在这片温柔的暮色里,他们是完整的,是平静的,是依然相信着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