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06:01:46

冰冷的、粘稠的触感。

苏砚的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向上拽。耳边是尖锐的、持续的嗡鸣,间或夹杂着模糊的人声,遥远而失真。

“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精神力波动完全紊乱……F级,果然是F级,连基础稳定都做不到!”

“放弃吧,只是个Omega,还是被军校退学的……”

放弃?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猝然刺破混沌。苏砚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白。不是医院手术室那种柔和的日光灯,而是某种冷冰冰的、仿佛能照透一切的全光谱照明。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金属锈蚀,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到发齁的香气,混合着另一种类似皮革与尘土的味道。

他躺在一个狭窄的金属台面上,身上盖着薄薄一层无菌单。周围站着几个人,穿着古怪的、带有银色线条的深蓝色制服,脸上戴着透明的呼吸面罩,眼神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亟待处理的失败品。

头痛欲裂,无数陌生的画面和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

林砚,22岁,帝国第三军事医学院Omega分院学生(已退学)。精神力评级F(历史新低),信息素评级E-(淡薄到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因在公开课上操作失误导致模拟病人“死亡”,被认定不具备从医资格,勒令退学。退学后试图服用过量抑制剂自杀(未遂)。

自杀?

苏砚,28岁,华国总院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医师,刚刚在连续进行了十七个小时的跨国连线上指导手术后,因过度疲劳引发心源性猝死。他最后的记忆是监护仪刺耳的直线嗡鸣,和同事们惊慌失措的脸。

他几乎想冷笑。所以,他是死了,然后……占据了另一个绝望的、刚刚放弃自己生命的年轻Omega的身体?还是一个被医学领域驱逐的失败者?

荒谬。

“咦?醒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性Beta医官凑近了些,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的惊讶,“生命体征居然稳住了?真是……命硬。行了,既然没死成,就赶紧起来。医疗舱不是给你这种浪费资源的‘前学员’准备的。”

旁边一个女性Beta护士撇撇嘴,小声嘀咕:“为了个Alpha要死要活,结果人家连看都没来看一眼……现在的Omega,真是……”

苏砚没有理会他们的冷言冷语。他缓慢地、极其控制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感和眩晕,试图调动这具陌生的身体。四肢沉重,大脑像灌了铅,但属于“苏砚”的、历经无数高强度手术锤炼出的绝对冷静和专注,正在迅速接管这具躯壳。

他撑着金属台面,坐了起来。无菌单滑落,露出下面粗糙的病号服。身体很瘦弱,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这不是他原来那具因为常年站立手术而肌肉匀称、稳定有力的身体。

“我的东西。”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是平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感。

那医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刚刚还奄奄一息、哭哭啼啼(原主记忆)的Omega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他皱了皱眉,随手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廉价的布质收纳袋,扔到台面上。“都在这里了。签个字,赶紧离开。”

苏砚打开袋子。里面有几件换洗衣物,一个身份识别卡(上面印着原主苍白怯懦的照片),一些零散的帝国信用点硬币,还有……一个扁平的金属盒。

他的手指触碰到金属盒冰凉的表面时,微微一顿。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套工具。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散发着柔和能量光芒的医疗器械,而是……一套真正的手工锻造的手术器械。柳叶刀、组织剪、血管钳、持针器……尺寸是微缩的,更像是教学模型或收藏品,但刃口在冷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属于钢铁的寒芒。材质并非顶级,但保养得极好。

这是原主的父亲,一个老派的外科军医,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在原主因为精神力低下被医学院的现代医疗设备屡屡排斥后,这套需要纯粹手工技巧的“古董”,成了他最后的执念和慰藉,也是他被嘲笑“落伍”、“无能”的缘由之一。

苏砚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把柳叶刀的刀背。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安抚了他灵魂与身体之间那最后的隔阂与动荡。

这才像话。

他合上盒子,拿起笔,在电子屏上潦草地签下“林砚”的名字——从今天起,这也是他的名字了。然后,他拎起那个寒酸的袋子,下了金属台。脚步有些虚浮,但他挺直了背脊,忽略掉身后那些或怜悯或讥诮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医疗室门口。

自动门滑开,外面是宽敞的、充满未来感的走廊。巨大的透明舷窗外,不是蓝天白云,而是深邃无垠的星空,以及远处悬浮着的、造型各异的星舰和空间站轮廓。偶尔有小型飞行器拖着光尾无声滑过。

星际时代。ABO社会。废物Omega。

苏砚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了闭眼。信息流依然在冲击着他,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规则、禁忌……尤其是Omega的处境:被保护,也被圈养;被渴望,也被轻视;最重要的“价值”往往在于信息素匹配度与生育能力。

而原主,林砚,几乎是个Omega中的残次品。信息素淡薄,精神力低微,连唯一的“医学梦想”也因其“缺陷”而被判了死刑。

绝路。

但苏砚的字典里,没有“绝路”,只有“待解决的问题”。

首先,活下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弱肉强食的星际世界,以一个“残次品Omega”的身份活下去。

他正快速梳理着记忆碎片,试图找出可能的立足点时,走廊尽头忽然传来急促、沉重、甚至有些慌乱的脚步声,混合着金属担架轮子碾过地面的隆隆声。

“让开!快让开!”

“紧急伤员!最高优先级!”

“联系统帅府!直接接通帝都星中央医院!”

一群穿着墨绿色作战服、浑身沾满黑灰色可疑污渍和暗红血渍的士兵,推着一台悬浮担架车狂奔而来。他们神色惊惶,眼神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焦灼。担架车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已经被血浸透的保温毯,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只戴着破损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垂落在外,指节嶙峋,满是伤痕和干涸的血痂。

浓烈的、极具压迫性的Alpha信息素如同实质的海啸,伴随着狂暴紊乱的精神力波动,席卷了整个走廊!那是一种火焰焚烧后混合着冷铁锈蚀、又带着血腥硝烟的味道,暴戾、灼热、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冲击得周围几个路过的Beta文职人员瞬间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

就连苏砚,也感到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困难。这具Omega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逃离、屈服。

但属于医生的那部分灵魂,却在瞬间绷紧。他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不仅仅是血腥味,还有某种……神经毒素的甜腥?以及精神力彻底失控、正在撕裂宿主大脑和躯体的、濒临崩溃的“噪音”。

“怎么回事?这里是附属医疗站,处理不了重伤!”刚才那个眼镜Beta医官冲了出来,看到担架车的瞬间,脸色就变了,尤其是感受到那股可怕的信息素和精神力场后,声音都尖了,“这是……这是精神力暴动!至少是S级以上的暴动!快送走!送去有高级抑制舱和镇静设备的军区总院!”

“来不及了!”一个脸上带着血污的上尉低吼,眼睛赤红,“穿梭机跃迁引擎受损,强行短途跳跃才冲回来!总院距离三个街区,统帅他……他撑不到!”

统帅?

苏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帝国元帅,顾凛。这个名字即使在原主那样封闭的世界里,也如雷贯耳。最年轻的统帅,最强的Alpha,战功彪炳,也是……传闻中患有严重且危险的精神力暴动症,发病时六亲不认,如同一台失控的杀戮机器。

“那也不能在这里!”医官吓得后退一步,“我们没有对应的抑制设备!他的精神力场会撕碎这里所有低等级的人,尤其是Omega!”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还靠在墙边的苏砚,更是恐慌,“快带走!”

担架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那只垂落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更加狂暴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刀刃向四周迸射,走廊顶部的灯光忽明忽灭,发出噼啪的电流声。几个推车的士兵闷哼一声,鼻血渗了出来。

“长官!”

“医官!求求你,想想办法!”

场面一片混乱。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那医官狠下心,准备命令士兵强行将人推走,哪怕可能半途出事时,一个清晰、冷静,甚至有些过于平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开放性颅脑损伤,合并重度精神力暴动,伴有不明神经毒素侵入血脑屏障。体表大量撕裂伤,失血性休克代偿期。左侧胸腔疑似有贯穿伤,血气胸可能。另外,”苏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只紧握的手,“尺神经和桡神经区域有陈旧性损伤,当前可能因暴力拉扯加重。”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个刚刚被判定为“医疗废物”、苍白瘦弱的Omega,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松开握着金属工具盒的手,任由那个寒酸的布袋滑落在地,只将那个扁平的金属盒拿在手中。

“你们带来的,不是伤员,”苏砚向前走了一步,明明比任何人都矮小瘦弱,但那股沉静到极致的气场,却奇异地暂时压过了空气中的躁动与恐慌,“是一台正在高速自我毁灭的精密机器。而你们,正在浪费最后可能不到十分钟的抢救窗口期。”

他抬眼,看向那个已经呆住的眼镜医官,语气不容反驳:

“准备最大号手术室,全频段物理隔音屏障开到最大,无关人员清场。给我最高权限的止血凝胶、神经修复基质、强效物理镇静剂——不要依赖精神力传导的那种。另外,准备一套体外循环机和血液净化设备,备用。”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那被血污覆盖的担架上。

“现在,把他推进去。”

“我是医生。这里,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