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05:12:17

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下午。

周子安浑身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乱葬岗那一战虽然短暂,但消耗远超想象——不仅是体力,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他感觉自己像被掏空,又像被塞满了,很矛盾的感觉。

孟怀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脸色苍白如纸,拄着手杖的手微微发抖,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他送周子安到客栈门口,只说了一句“明天来找你”,就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周子安上楼,推开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拉着,光线昏暗。他把背包扔在椅子上,自己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怀表握在手里,冰凉,但能感觉到里面微弱的心跳——或者说是魂力的脉动。很微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沈清月。

他想起了白光中那个穿着学生装的虚影,干净的笑容,还有那句无声的“闭眼”。

她救了他。用最后的力量,催动佛骨舍利,净化了九幽噬魂阵。

代价是彻底沉睡。

周子安抬起左手腕。烙印的颜色淡了很多,暗红色的血线退到了手腕附近,几乎看不见了。但那些新出现的金色符文还在,虽然也在变淡,但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像纹身。

血契还在,但变弱了。孟怀谨说,这是因为沈清月的魂魄受损严重,无法维持血契的强度。如果四十九天内不能聚齐所有魂魄碎片,血契会彻底消散——同时,沈清月也会彻底消散。

四十九天。

现在是第几天了?

周子安算不清。从捡到金镯到现在,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天。时间在恐惧和紧张中被拉长、压缩,变得模糊不清。

他闭上眼睛,尝试吐纳。

丹田里的气团还在,但比之前小了很多,旋转也慢。他引导气流流向左手腕,很顺畅——那些金色符文似乎拓宽了经脉,让气流的运行更容易了。

当气流触碰到烙印时,他再次“看见”了。

不是沈清月的记忆,而是……画面。

一间病房。白色的墙壁,铁架床,窗户上焊着铁栏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女坐在床边,侧对着他,看着窗外。

是沈清月。

但不是穿嫁衣的她,也不是学生装的她。是更瘦、更苍白、眼神空洞的她。

画面一转:少女躺在床上,手腕上缠着纱布。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病历本,在和旁边的中年男人——沈老爷——说话。

“……受刺激太大……精神不稳定……需要静养……”

沈老爷点头,脸色阴沉。

画面再转:深夜,病房。沈清月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吹乱她的短发。她看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很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女孩子的合影,中间那个笑容灿烂。

她看着照片,眼泪无声地滑落。

画面到此中断。

周子安睁开眼睛,胸口发闷。

那是……沈清月被关进精神病院后的记忆?

她日记里没提过这段。但细想,一个在婚礼前夜写下“愿是我想多了”的敏感少女,在遭遇那样的变故后,精神崩溃是极有可能的。

沈家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然后呢?她在精神病院待了多久?为什么会回到沈宅?又为什么会死在新婚夜?

线索又多了一条,但谜团也更多了。

周子安坐起身,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李青阳已死,怀表碎片取回。沈清月魂魄因催动佛骨舍利而陷入沉睡,需尽快寻找剩余碎片。】

【新线索:沈清月曾被送入精神病院,时间应在定亲后、成婚前。需查证哪家医院,何时入院,何时出院。】

【自身变化:血契减弱,但出现金色符文,疑似拓宽经脉。感知力增强,可主动触发记忆碎片。】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

金色符文……到底是什么?

孟怀谨说是“血契反哺”,是沈清月把自己的魂力给了他。但魂力能拓宽经脉吗?能增强感知吗?

他觉得没那么简单。

还有李青阳死前喊的那句“佛骨舍利”。沈清月母亲留给她的金镯里,嵌着佛骨舍利。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净化九幽噬魂阵?李青阳为什么那么害怕?

问题太多了。

周子安放下笔,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烧云。青石镇笼罩在暖色的光里,炊烟袅袅,犬吠隐隐,看起来宁静祥和。

但周子安知道,这宁静下藏着太多秘密。

九十年前的谋杀,邪修的布局,魂魄的执念,还有……第七处。

那个神秘的国家部门,孟怀谨,赵老头。他们真的只是“处理特殊事务”那么简单吗?

正想着,楼下传来阿桂的声音:“周记者?在吗?有人找。”

周子安下楼。大堂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大约三十出头,寸头,国字脸,穿着黑色夹克,站姿笔直,像军人。女的年轻些,二十五六,长发扎成马尾,戴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拎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

“周子安先生?”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有力,“我是第七处行动组组长,陈锋。这是研究员林晓。”他指了指旁边的女人。

林晓推了推眼镜,打量周子安,目光在他手腕的烙印上停留了几秒:“孟处长让我们来的。你的情况,他简单介绍了。”

周子安点点头:“上楼说吧。”

三人上楼,进房间。陈锋关上门,林晓放下金属箱,打开。里面是一套复杂的仪器,有显示屏、探头、还有几根连接线。

“我们需要给你做个全面检查。”林晓说,“血契,魂魄碎片,还有你体内锁魂散残留。孟处长说你在乱葬岗动用了舍利的力量,我们需要评估后遗症。”

周子安配合。林晓在他身上贴了十几个电极,连接仪器。陈锋站在窗边,警惕地看着外面。

仪器嗡嗡作响,显示屏上跳出各种曲线和数据。林晓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周子安问。

“你的生命体征……很怪。”林晓指着一条起伏剧烈的曲线,“心率、血压、体温,全都在异常波动。但奇怪的是,你本人看起来很正常。”

“是锁魂散的副作用?”

“不全是。”林晓调出另一组数据,“锁魂散主要影响魂魄稳定性,但你的问题是……你的身体在适应一种新的能量模式。简单说,你正在从‘纯阳体质’向‘阴阳调和’转变。”

周子安想起那些金色符文:“是因为血契反哺?”

“有可能。”林晓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血契本质是魂魄连接,双方能量会互相影响。沈清月的魂魄虽然受损,但毕竟有佛骨舍利温养九十年,魂力精纯。这些魂力通过血契反哺给你,正在改变你的体质。”

“改变是好是坏?”

“不知道。”林晓很诚实,“第七处的档案里,从没有过至阳命格与鬼魂结血契还能活下来的先例。你是第一个,所以一切数据都是新的。”

她顿了顿,又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现在对灵异的感知力远超常人,甚至超过了一些修炼多年的队员。代价是,你也更容易吸引灵异存在。就像黑夜里的灯塔,鬼魂大老远就能看见你。”

周子安苦笑。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另外,”林晓收起仪器,“关于沈清月的魂魄碎片,我们有新发现。”

她从金属箱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地图。地图是青石镇的卫星图,上面标注了四个红点。

“这是根据你之前的感知标记的四个碎片位置。”林晓指着红点,“沈宅、学堂旧址、杂货铺、乱葬岗。其中乱葬岗的碎片已经回收,就是这块怀表。”

她点开怀表的扫描图。三维图像旋转,显示出内部结构——表盘背面,刻着极小的符文,排列成某种阵法。

“这是‘养魂阵’。”林晓放大图像,“很古老的手法,用特殊材料刻在载体上,能温养魂魄,防止消散。沈清月母亲留给她的金镯里应该也有类似的阵法,所以她的魂魄能存留九十年。”

周子安想起金镯内侧“永结同心”四个字。那不只是祝福,还是阵法?

“剩下三个碎片,”林晓继续说,“沈宅和学堂旧址的,我们下午已经派人回收了。”

她调出两张照片。一张是沈清月的一缕头发——用红绳扎着,装在特制的玻璃瓶里。另一张是一枚发卡,很旧了,但能看出是女学生的款式。

“这些物品上附着沈清月的记忆碎片,所以能成为魂魄的‘锚点’。”林晓说,“但杂货铺那块碎片——怀表,被李青阳动了手脚。里面的养魂阵被破坏了,魂魄碎片正在缓慢消散。我们做了紧急处理,但最多只能维持七天。”

七天。

周子安握紧拳头:“那怎么办?”

“找到下一个‘锚点’,转移碎片。”林晓收起平板,“根据孟处长的推测,沈清月的魂魄碎片应该还有两个——一个在精神病院,一个在她死亡现场,也就是沈宅婚房。精神病院的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但沈宅婚房那个……”

她看向周子安:“可能需要你亲自去。”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能触发那里的记忆。”林晓说,“血契让你和沈清月的魂魄深度连接,你靠近她的死亡现场时,有很大概率触发‘死亡回响’——就是她死前最后时刻的记忆。这对我们了解真相、找到碎片至关重要。”

死亡回响。

周子安想起在矿坑井底看到的那些画面——沈清月穿着嫁衣,被人勒死,尸体被扔进废井。

那不是完整的记忆,只是片段。

真正的死亡回响,在沈宅婚房。

“我什么时候去?”他问。

“明天。”陈锋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孟处长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沈宅。我会在门外守着,林晓负责记录数据。”

“会有危险吗?”

“不知道。”陈锋很直接,“死亡回响是死者最强烈的执念,触发时会产生强烈的精神冲击。你可能会经历她死前的一切——痛苦、恐惧、绝望。如果撑不住,可能会精神崩溃。”

周子安沉默。

“你可以拒绝。”林晓说,“这不是强制任务。但这是最快找到碎片的方法,也能帮你理清血契的因果。孟处长说,只有了解她死亡的真相,你才能真正掌控血契的力量。”

掌控力量。

周子安看向左手腕。金色符文已经隐去,但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他需要力量。需要保护自己,也需要保护沈清月——哪怕她只是一缕残魂。

“我去。”他说。

陈锋点头,没多说什么。林晓收起设备,两人告辞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周子安一个人。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夜色涌上来。他走到窗边,看着逐渐亮起的灯火。

青石镇的夜晚,看起来很平静。

但他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明天,他要回到沈宅婚房,直面九十年前的那场谋杀。

要经历沈清月死前的恐惧和痛苦。

要找到最后一个魂魄碎片。

然后呢?

然后带着这些碎片,去北京,加入第七处,学习控制力量,处理更多“特殊事务”。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本来只是个撰稿人,写写文章,拍拍照,偶尔为生计发愁,但至少自由自在。

现在,他被卷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和一只女鬼结了血契,被邪修追杀,加入神秘的国家部门。

没有回头路了。

周子安拿出怀表,轻轻摩挲表壳。

冰凉的金属,微弱的心跳。

“沈清月,”他低声说,“如果你能听见……明天,我会去你死的地方。我会看到你看到的一切,感受你感受的一切。”

“然后,我会找出真相。”

“我答应过你。”

怀表没有反应。

但他手腕上的烙印,轻轻跳动了一下。

像回应。

夜深了。

周子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一遍遍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乱葬岗的战斗,李青阳的死,佛骨舍利的爆发,还有那些金色的符文。

最后,他想起孟怀谨离开时的背影。

那个男人身上有太多秘密。守夜人是什么?第七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为什么对他这个“至阳命格”这么重视?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

他闭上眼睛,尝试吐纳。

气流在经脉里运行,比之前顺畅得多。那些金色符文拓宽了通道,也提升了效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缓慢恢复。

练到后来半夜,他终于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沈宅婚房里。红烛高照,帐幔低垂。沈清月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

她轻轻掀起盖头一角,露出苍白的下巴。

“周公子,”她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天……小心。”

“小心什么?”他问。

“小心……镜子。”

说完,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像烟雾一样消散。

周子安猛地惊醒。

窗外天还没亮,灰蒙蒙的。

他坐在床上,心跳如鼓。

镜子?

沈宅婚房里,确实有一面铜镜,倒扣在梳妆台上。

那面镜子……有什么问题?

他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收拾东西。

背包里,强光手电、多功能刀、盐、水、压缩饼干,还有那本《基础吐纳》。

他想了想,又往包里塞了一件东西——从学堂旧址带回来的铁盒,里面装着沈清月的信和照片。

也许,这些能给他一些勇气。

天亮了。

晨光透过窗帘,照在桌面上。

周子安背起背包,推开房门。

楼下,陈锋和林晓已经在等了。陈锋换了一身黑色作战服,腰上别着手枪——不,不是手枪,枪管更粗,枪身有复杂的纹路。

“灵能枪。”林晓注意到周子安的目光,“专门对付灵异生物的。普通子弹没用。”

周子安点点头,没多问。

三人走出客栈。阿桂在柜台后擦桌子,看见他们,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街上没什么人。清晨的青石镇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鸡鸣。

他们一路走到沈宅。门依旧虚掩着,推开门,天井里的荒草在晨风中摇曳。

“我和林晓在外面守着。”陈锋说,“你进去,触发死亡回响后,我们会监测数据。如果情况不对,我会强行打断。”

“怎么打断?”

“灵能枪有镇定弹。”陈锋拍拍腰间的枪,“但那是最后手段。死亡回响一旦被打断,碎片可能会永久丢失。”

周子安明白了。这是一场赌博,赌他能撑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沈宅。

穿过天井,来到西厢房门口。

门上的“囍”字依旧刺眼。他推开门,熟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还是老样子。拔步床,梳妆台,倒扣的铜镜,地上的干果。

周子安走到房间中央,放下背包。他看了眼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蒙尘,倒扣着,什么都看不见。

小心镜子。

梦里沈清月这么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铜镜翻了过来。

镜面模糊,映出他苍白的脸。

什么都没有。

周子安松了口气。也许只是梦,没有意义。

他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吐纳。

气流运转,意识沉入丹田。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阴气在流动,像无形的暗流。

当他的意识触碰到某个临界点时——

嗡!

左手腕的烙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与此同时,铜镜的镜面,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光——幽绿色的,像鬼火。

镜面里,浮现出一张脸。

不是周子安的脸。

是一张女人的脸。

苍白,美丽,眼角有泪痣。

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

是沈清月。

镜中的她,缓缓抬起手,掀开了盖头。

盖头下,不是照片里那个笑容干净的少女。

是一张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脸!

她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然后,镜面破碎。

周子安的意识,被拖入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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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陈锋和林晓盯着监测仪器。

屏幕上,周子安的脑电波剧烈波动,心率飙升到180,血压高得吓人。

“他进去了。”林晓低声说。

陈锋握紧了腰间的枪,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门内,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仪器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显示着里面正发生着某种无法想象的恐怖。

死亡回响,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