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05:07:37

鸡叫头遍,刘大庆就敲响了王老七家的院门。

开门的是李桂芝,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豆渣,看见刘大庆,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就亮了:“大庆?这么早?”

“婶子,我来帮忙磨豆子。”刘大庆肩上挎着工具包,手里还提着一包刚从家里带来的芝麻饼——给王老七夫妇当早点。

李桂芝心里一暖,赶紧让他进来:“你这孩子……快进屋,外头凉。”

豆腐坊里已经亮着灯。王老七正弯着腰往磨眼里添豆子,每动一下,眉头就皱紧一分。王小蒙在灶台边烧水,热气蒸腾,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

“七叔,我来。”刘大庆放下东西,洗了手就接过了磨杆。

王老七直起腰,捶了捶后腰:“大庆啊,又麻烦你……”

“不麻烦。”刘大庆握住磨杆,一用力,沉重的石磨便平稳地转动起来。他力气大,推磨的动作沉稳有力,豆浆从磨缝里汩汩流出,比王老七磨时快了不少。

王小蒙站在灶台边看着,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感激,感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从谢永强的事后,她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豆腐坊上,累得常常倒头就睡。可刘大庆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不声不响地帮她扛起最重的活。

李桂芝把芝麻饼热了,端进来:“大庆,歇会儿,吃点东西。”

“婶子,您和七叔先吃,我磨完这锅。”刘大庆手上不停。

王老七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咬了口饼,看着刘大庆推磨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老了……真是不中用了。以前推一天磨都不觉得累,现在才半个时辰,腰就跟断了似的。”

王小蒙鼻子一酸:“爸,您别这么说……”

“闺女,爸不是抱怨,”王老七摆摆手,“爸就是觉得……拖累你了。要是没有我这病腰,你也不用这么拼命……”

“七叔,”刘大庆忽然开口,“您这腰是劳损,得养。老这么硬扛,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停了磨,走过来:“小蒙,七叔,婶子,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看。”

三人都看向他。

“咱们现在的石磨,全靠人力推,太费劲。而且磨出来的豆浆粗细不均匀,影响豆腐口感。”刘大庆从工具包里掏出那个画满图纸的本子,翻到电动石磨那一页,“我琢磨着,能不能做个电动石磨。”

图纸展现在磨盘上。那是一个精巧的设计:电机带动齿轮,齿轮带动石磨,旁边还有调节转速的装置。更妙的是,刘大庆设计了备用的人力驱动装置——停电时,可以把电机断开,用人力推。

“这……这能行吗?”王老七看着那些复杂的线条,有些不敢相信。

“理论上没问题,”刘大庆指着图纸解释,“关键是电机。我上次淘的那个旧电机修好了,功率够用。齿轮和传动装置我可以自己做,就是需要一些材料。”

王小蒙盯着图纸,眼睛越来越亮:“大庆哥,要是真做成了,能省多少力?”

“至少省八成,”刘大庆说,“而且磨出来的豆浆更均匀,出浆率还能提高。同样的豆子,能多做一两成豆腐。”

王老七倒吸口气:“那……那得花多少钱?”

“电机我有了,不用钱。齿轮和轴承我淘旧件修,花不了多少。主要是加工费,得找镇上的车床加工几个零件。”刘大庆算了算,“全部弄下来,大概……七八十块钱。”

七八十块。对王家来说,这不是小数目。王小蒙心里飞快地算着:现在每天卖一百二十斤豆腐,除去成本,一天能赚十几块。七八十块,差不多是一个星期的纯利。

但她几乎没犹豫:“做!”

王老七和李桂芝都看向女儿。

“爸,妈,”王小蒙眼神坚定,“大庆哥说得对,不能再这么硬扛了。您的腰得养,我和妈也不能天天累成这样。这钱该花。”

李桂芝握住女儿的手:“闺女,妈听你的。”

王老七看看妻子,看看女儿,再看看刘大庆,终于点头:“行!大庆,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刘大庆笑了:“七叔放心。不过做这个需要时间,材料要找,零件要加工。这期间,磨豆子的活我包了。”

窗外天光渐亮,豆腐坊里的灯还亮着。石磨声沉稳有力,豆浆的香气弥漫开来。

王小蒙看着刘大庆推磨的背影,又看看摊在磨盘上的图纸,心里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清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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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王香秀正趴在自家炕上哭。

从谢永强那天给她甩脸子到现在,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谢永强没来找过她一次,连个口信都没有。村里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说谢家大学生瞧不上村主任闺女,要退婚。

“他凭什么……”王香秀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哪点配不上他了……卫校毕业,有工作……他谢永强不就是个大学生吗,现在大学生多了去了……”

王长贵在屋里踱步,脸色铁青。他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宠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爸!”王香秀抬起哭花的脸,“谢永强他……他到底什么意思啊?这婚还订不订了?”

“订!必须订!”王长贵停下脚步,“这事儿由不得他谢永强!”

他转身就往外走。王香秀叫住他:“爸,你去哪儿?”

“去找谢广坤!”王长贵咬牙,“我倒要问问,他们谢家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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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广坤家院门虚掩着。王长贵一脚踹开,动静大得吓了院里正在喂鸡的永强娘一跳。

“王……王主任?”永强娘结结巴巴。

“谢广坤呢?”王长贵声音冷硬。

“在……在屋里……”

谢广坤听见动静出来了,看见王长贵那脸色,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堆起笑:“长贵啊,咋这么早就来了?进屋坐,进屋坐……”

“不用了,”王长贵站在院里,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广坤,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们谢家,到底要不要这门亲事?”

谢广坤赶紧说:“要!当然要!长贵你这话说的……”

“要?”王长贵冷笑,“那你儿子是什么意思?三天了,连我家门都不登一次,见了我闺女就甩脸子。怎么,我们香秀配不上他谢永强?”

“不是不是……”谢广坤额头上冒汗,“永强他就是……就是最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王长贵打断他,“谢广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香秀是卫校毕业,有正经工作。谢永强是大学毕业,可现在的大学早就不包分配了!他工作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是,齐镇长是说了话,可这年头,没正式下文,啥都说不准!”

这话戳中了谢广坤的痛处。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告诉你谢广坤,”王长贵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这婚是齐镇长保的媒。你们要是敢退婚,那就是打齐镇长的脸!到时候,别说县教委的工作,就是镇上的岗位,也轮不到你们家!”

谢广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你好好想想,”王长贵撂下话,“是想让你儿子当干部,还是想让他回家种地!”

说完,他转身就走,院门摔得震天响。

谢广坤站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永强娘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他爹……王主任说的……是真的吗?”

“真……真什么真!”谢广坤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但心里已经慌了。

屋里,谢永强站在窗前,把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王长贵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没正式下文,啥都说不准……”

“打齐镇长的脸……”

“回家种地……”

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皮长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爱情是一时的,生活是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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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贵气冲冲地回家,路过老槐树下时,正好碰见刘能。

刘能正在树下抽烟,看见王长贵,凑过来:“长贵,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还能咋地,”王长贵没好气,“谢家那点破事!”

“哦,永强和香秀啊,”刘能嘿嘿一笑,“听说要黄?”

“黄不了!”王长贵咬牙,“我王长贵的闺女,还能让人这么欺负?”

“那是那是,”刘能附和,眼睛转了转,“不过长贵啊,我听说……永强那孩子,心里还惦记着王小蒙呢。”

王长贵脸色更难看:“一个卖豆腐的,有什么好惦记的!”

“话不能这么说,”刘能吐了口烟,“小蒙那闺女,现在可了不得。听说豆腐都卖到镇上去了,一天能挣不少钱呢。”

“卖豆腐能挣几个钱?”王长贵嗤笑,“还能比得上香秀的正式工作?”

“那倒是,”刘能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不过长贵,我听说……大庆那孩子,最近跟小蒙走得挺近。天天帮她家干活,还给她做了个什么车……”

王长贵一愣:“刘大庆?”

“可不嘛,”刘能眼神意味深长,“那孩子,有本事。又会修电器,又会做木工,力气还大。你说,小蒙要是真跟他成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到了。

王长贵心里一动。要是王小蒙真跟了刘大庆,那谢永强不就死心了?香秀的事不就好办了?

他看看刘能,刘能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两个老狐狸心照不宣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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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刘大庆帮王家磨完了最后一锅豆子。一百二十斤豆腐的豆子,往常要磨大半天,今天有他帮忙,晌午前就磨完了。

王老七的腰今天难得没疼得厉害,脸上也有了笑容。李桂芝做了顿丰盛的晚饭,非要留刘大庆吃。

饭桌上,李桂芝不停地给刘大庆夹菜:“大庆,多吃点,今天可把你累坏了。”

“婶子,我不累。”

“还不累呢,”王老七说,“推了一上午磨,是个铁人也得累。大庆啊,叔……叔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七叔您又客气。”

王小蒙安静地吃饭,偶尔抬头看刘大庆一眼。她今天的话不多,但眼神里多了些什么。

饭后,刘大庆要回家。王小蒙送他到门口。

“大庆哥,”她轻声说,“电动石磨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做?”

“明天我先去镇上找材料,”刘大庆说,“齿轮和轴承得去机械厂问问。顺利的话,半个月应该能做出来。”

“钱……”王小蒙犹豫了一下,“我现在手里有四十多块,剩下的……”

“不急,”刘大庆说,“先把零件找齐,钱慢慢凑。我手里还有点,可以先垫上。”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刘大庆看着她,“小蒙,我相信你能把豆腐坊做好。”

“等电动石磨做好了,你做豆腐的效率提高了,赚的钱多了,再还我。”刘大庆说得自然。

王小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不仅仅是对她手艺的信任,更是对她这个人的信任。

“大庆哥,”她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嗯,我知道。”刘大庆笑了,“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他转身走了。王小蒙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月光很亮,照得村里的土路一片银白。

远处传来谢广坤家吵架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内容。

王小蒙深吸口气,转身回院。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要更努力才行。

为了父母,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那些信任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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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庆回到家时,母亲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到床上。

脑子里还在转着电动石磨的事:齿轮比要计算准确,传动装置要设计合理,安全措施要考虑周全……

还有王长贵今天那番话。他在老槐树下跟刘能说话时,刘大庆正好骑车路过,听见了几句。

“打齐镇长的脸……”

“回家种地……”

谢永强现在,应该很煎熬吧。

但刘大庆没太多同情。路是自己选的,性格决定命运。谢永强的优柔寡断,注定了他会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

而他刘大庆要做的,是帮王小蒙走出另一条路。

一条靠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走出来的路。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清清冷冷。

(第十五章完,约4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