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28 11:20:42

聂云笙给的三天假期,对苏月娴来说,更像是一场混沌的沉溺。本想好好休息,可突如其来的不适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头疼的,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植物,软绵绵地瘫在床上,意识在昏沉与浅眠间漂浮。窗外日升月落,光线在窗帘缝隙里明暗交替,她全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记得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软和闷痛。

远在日本出差的聂云笙,回到酒店套房。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东京夜景,他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拿起手机,指尖悬在通讯录“苏月娴”的名字上方片刻,终究还是移开了,转而拨通了管家达叔的电话。

“达叔,是我。苏月娴……这几天休假在家,好像不太舒服。你有空的话,过去看看她。” 聂云笙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交代得格外仔细。

“好的,少爷,我明白了。” 达叔在电话那头恭敬应下,心里却困惑:“这小少爷特意从国外打电话来关照一个小女佣?”

苏月娴睡得昏天暗地,感觉像在无边无际的灰色云层里漂浮。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被人注视的异样感让她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地聚焦——两张布满皱纹、带着关切的老脸正凑在床边,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啊——!” 苏月娴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猛地往后缩去,心脏狂跳不止。

“哎哟!” 达叔也吓了一激灵,脸上带着歉意又关切的笑,“哎呀,小苏,是我们。”

看清来人,苏月娴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巨大的惶恐攫住。达叔!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虚弱又带着不安:“达叔…孙姨…是要我去做什么吗?”

“哎呀,我知道你休假,躺着!快躺着!” 孙姨赶紧按住她,随之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哟,还挺烫手!这孩子,病了怎么也不吭声?”

达叔示意孙姨:“去,把带来的体温计拿来。”

电子体温计“滴”的一声,数字停在39.2℃。

“烧这么高!” 达叔眉头紧锁,“小苏,你这样躺了多久了?”

苏月娴烧得迷迷糊糊,自己也说不清时间。达叔当机立断,让孙姨留下来照顾她。孙姨是聂家老宅退下来的佣人,有护理经验。她忙着给苏月娴物理降温,喂她吃药喝水,又熬了清淡的米粥。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苏月娴的高热终于慢慢退了下去。然而,体温却像卡在了某个节点,始终在37.5℃到38℃之间徘徊,持续的低烧让她浑身乏力,精神恹恹。

三天假期转眼即逝。苏月娴虽然依旧虚弱,但牢记着规矩。假期结束的当天早晨,强撑着爬起来,换好制服,开始日常工作。

达叔再次来到云坻时,看到的是苏月娴仍旧虚弱无力的样子。他走过去,仔细打量她:“小苏啊,脸色怎么还这么差?烧退了没有?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达叔。” 苏月娴努力挤出笑容,不想显得太没用,“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哟,这小祖宗来电话问苏月娴情况,孙姨明明都说好了的,这么看不对啊!达叔立马问,“这情况多久了?”

苏月娴想了想,低声道:“有…十来天了。”

“十来天?!” 达叔差点被气笑,“你这!低烧十几天能是小事吗?还硬撑着干活?不要命了!” 他不由分说,立刻让孙姨收拾东西,自己则喊了司机梁渤,“小苏别干活了,跟我去医院!”

苏月娴被达叔不容置疑的态度吓到,也隐约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坚持。

海城市中心医院,嘈杂的三人间病房。

苏月娴蜷缩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医院被单。低烧带来的虚弱让她连抬手指都费力。她看了看隔壁两张床,杨金卿的床边围满了嘘寒问暖的人,水果鲜花摆满了床头柜。还在读大学的程颖姿不断有同学来探望,一些人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青春洋溢的笑声。

只有苏月娴这里,冷冷清清。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听着周围的喧嚣,所谓“孤单”就是看着一群人的“狂欢”吧。

更让她害怕的是接下来的检查。低烧原因不明,医生开了一大堆单子:血常规、CT……甚至还有几项听起来就让人心惊胆战的肿瘤标志物检查。

抽血、排队、做检查……每一项流程都漫长而煎熬。当冰冷的仪器贴上皮肤,当针头刺入血管,当独自一人躺在幽闭的检查舱里,听着机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声时,苏月娴害怕得浑身发抖。那一刻,她无比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阿娴,别怕,没事的。”

可是没有。只有偶尔给她扎针的护士。

就在她做完所有检查,心力交瘁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阿娴!我的天,怎么搞成这样!”

风风火火的柳依依拎着行李箱来了,显然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依依!”看到闺蜜熟悉的面孔,苏月娴连日来的委屈、恐惧和孤独瞬间决堤!她鼻子一酸,眼泪汹涌而出,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依依…依依啊…我…我好害怕啊,她们连癌筛都给我做了,我以为我要死了……”连日来,她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却不知该怎么和家人诉说。

柳依依冲到床边,一把抱住她,强忍着眼泪,努力挤出笑容:“怕什么呀傻丫头!不就是个脑膜炎嘛!医生都说了,发现了就没事了,好好治就行!” 她拍着苏月娴的背,故作轻松地安慰着。

可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忍不住了。想到苏月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承受痛苦、担惊受怕,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精心化好的妆容瞬间花了一片。

“哇…你吓死我了知道吗…你说你住院了…我魂都飞了…” 柳依依抱着苏月娴,哭得比她还凶。

两个女孩在嘈杂的病房里紧紧相拥,哭成一团,惹得旁边病床的家属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哭过之后,柳依依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她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看着苏月娴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

“饿不饿?我给你削个苹果!” 柳依依想找点事做,转移下注意力。她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和水果刀,信心满满地开始削皮。

然而,这位立志要钓金龟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苹果在她手里笨拙地转着圈,果皮削得又厚又宽,还动不动就断开。原本饱满圆润的苹果,在她的“蹂躏”下,迅速缩水变形,最后只剩下一个坑坑洼洼、瘦骨嶙峋的小果核。

柳依依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作品”,再看看苏月娴,一脸歉疚:“呃…阿娴…那个…我好像…削得不太好…”

苏月娴看着她花猫似的脸和手里那个“残疾”苹果,忍不住破涕为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毫不在意地接过来,咔嚓就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这苹果真甜!哦,对了依依…你说…我这一病这么久,雇主会不会觉得我身体太差,干不了活了?然后不要我了?” 她最担心的,还是云坻那份工作,以及…能否再见到那个人。

“说什么呢!” 柳依依立刻反驳,“谁还没个生病的时候?他们聂家那么有钱,不至于这么没人情味吧?要是真因为这个辞退你,咱还不伺候了呢!”

苏月娴没说话,眼神有些飘忽,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被角,低声道:“他…他有强迫症,爱干净…这段时间我不在,不知道他习不习惯…可能…已经换人了吧…”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和一丝想念。

柳依依立刻捕捉到了她眼底那点情绪。她凑近一点,促狭地眨眨眼:“哟~想你家少爷了?”

苏月娴被她直接点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否认或害羞地低头,而是抬起眼,看着柳依依,很轻、但很坦率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和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嗯…想。就想…看到他。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能默默地看着他,照顾他,知道他在那里,似乎就是她贫瘠世界里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柳依依性格向来是烈火烹油,爱憎分明,最见不得亲近的人受委屈,尤其还是这种注定无望的苦。实在憋不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阿娴!你听姐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暗恋这事儿,得分人!有钱人?咱努努力,够得着,也能去试试深浅!可聂云笙那样的?”柳依依的嘴角撇出一个极其现实的弧度,声音带着洞察世事的清醒,“那是世家!是金字塔尖尖上,生下来就和我们不在一个规则里玩儿的顶级阶层!他们交朋友、选伴侣,那都有一套严苛到骨子里的标准,家世、背景、人脉……缺一不可,那圈子,是铜墙铁壁!”

她顿了顿,看着苏月娴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狠了狠心,决定把最残酷的窗户纸捅破,语气斩钉截铁:“说实话!阿娴,姐要是站在他那位置,知道有个出身、背景跟我差着十万八千里的人,搁那暗恋我,我心里头不仅不会感动,反而会觉得……”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白也最刺耳的那个,“会觉得有点膈应!不是嫌弃你这个人,而是这种‘不对等’本身,在他们那个世界的逻辑里,就是一种负担,一种……冒犯!就像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硬要往一块儿凑,只会显得突兀又……唉!”

柳依依重重叹了口气,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壁垒带来的沉重。她伸手握住苏月娴有些冰凉的手,声音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感:“姐说话是难听,可这世道就这么现实冰冷!咱们得落地,得为自己打算!听我的,换座庙!把心思收回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周围!找个踏实可靠、知冷知热,关键是在咱们够得着的层次里,条件顶好的男人!”她用力捏了捏苏月娴的手,眼神热切,“过日子,图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烟火气和安心!比如你生病的时候,他就在你的身边!”

柳依依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在苏月娴的心上,也捅破了那层她一直试图用“默默守护”来掩盖的、名为“幻想”的窗户纸。

“膈应、负担、冒犯……”

苏月娴咀嚼着这些词语,看着病房里喧闹的人群,感受着身体的虚弱无力,再想想聂云笙那个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系的存在。

是啊,痴心妄想。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心底那点隐秘的、因那个吻而起的微弱奢望,彻底熄灭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酸涩,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我知道了,依依。” 那满腔无处安放、注定无望的爱意,从今往后,必须深深地、牢牢地藏好,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再也不能让它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