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28 06:31:27

酒坛压在雪下,坛身冰冷。

沈清霜站在灶室门口,雪光映在她脸上,映得她像一尊白瓷雕像,漂亮,却脆。

她没有立刻去掀坛盖。

她怕。

她怕一掀开,里面不是酒,是他留下的诀别。

她转身回偏殿,推门时动作很轻,像怕惊扰顾尘。可偏殿里空荡荡的,只有炉火微弱地烧着,像一口不敢喘气的气。

顾尘不在。

沈清霜的心猛地一沉,正要转身去寻,却在案上看见一本薄册。

封皮磨得发白。

上面两个字写得规整:暗伤录。

她的指尖停在半空,像被这两个字钉住。

她知道顾尘常受伤——她不可能不知道。可她从不问,她以为那只是修行路上必经的代价。她更习惯把“心疼”压进规矩里:不问,不看,不给软。

可这本册子像一把刀,逼她不得不看。

沈清霜伸手,缓缓翻开。

第一页:

【初上雪照峰,冻伤双足。师尊丢披风一件。】

沈清霜指尖一颤。

那件披风……她早忘了。她只记得自己不喜欢峰口有人跪着,像麻烦。她随手丢了一件旧物,没想到那旧物成了他活下去的命。

她继续翻。

【乙未年冬,师尊渡小雷劫,弟子替挡三道,掌心灼裂。】

【丙申年夏,师尊练剑走火,剑气反噬,弟子以身护阵,肋骨裂两根。】

【戊戌年秋,试炼有魔物潜伏,弟子背师尊退阵,背脊留疤一尺。】

【辛丑年冬,师尊经脉寒症发作,弟子炼暖脉丹,掺入茶中三月,未告知。】

沈清霜的手开始发抖。

越往后翻,字越密,伤越重。

每一页都写着“替师尊挡”,写着“弟子无碍”,写着“未告知”。

未告知。

他把伤藏得那么深,深到她以为他真的无碍。

她忽然想起许多细碎的瞬间——他端茶时袖口微湿,是血;他夜里咳两声,说是雪冷;他练剑时身形微顿,说是昨夜没睡好。

她从未深究。

她把这些当成“弟子应该的”。

直到此刻,这本册子把“应该”撕开,露出里面赤裸裸的三个字:他在替你死。

沈清霜翻到最后一页。

最新一行:

【癸卯年冬,锁仙链入山门。封灵禁锁丹田。师尊说,明日问心镜。】

再下一行,是今天新添的字:

【癸卯年冬,暂押雪照峰。师尊查案三日。弟子补衣、煮茶、埋酒。】

埋酒。

雪融。

以后。

沈清霜的眼眶骤然发红。

她猛地合上暗伤录,像合上一个她不敢面对的真相。可真相并不会因她合上就消失,它反而在她胸口炸开,炸得她几乎站不稳。

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尘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筐雪松枝——那是用来点炉的,烧起来有松香,能驱寒。他看见沈清霜站在案前,目光落在那本暗伤录上,脚步微微一顿。

“师尊。”他声音很轻,“你看了。”

沈清霜抬眼,眼底红得吓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尘把雪松枝放下,神色平静:“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替你挡了多少次雷?告诉你我疼?告诉你我会死?”

他停了停,笑了一下:“师尊,你不喜欢这些。”

沈清霜的喉间像被什么堵住:“我不喜欢……所以你就一直瞒?”

顾尘望着她,眼神静得像雪:“你若知道,就会为难。”

沈清霜的指尖发抖,声音几乎哑:“顾尘……我宁愿为难。”

顾尘沉默。

那沉默像雪落在剑刃上,无声,却锋利。

良久,他才轻声道:“师尊,来不及了。”

沈清霜猛地一震:“什么来不及?”

顾尘抬眼,目光越过她,看向雪照峰外那片无边风雪:“三日后,诛魔台。你挡得住吗?”

沈清霜脸色惨白。

她想说“我挡得住”,想说“我带你走”,想说“我宁愿不要掌门位”。可这些话刚冒出来,脑海里就浮现长老会的眼神、宗门的清誉、凡间的哭声——那一切像铁锁,锁住她的剑,也锁住她的嘴。

她站在原地,像被自己的身份钉死。

顾尘却笑了一下,笑得温和,像在安慰她:“师尊,别哭。你哭了……我会更舍不得。”

沈清霜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却被她硬生生逼回去。

她是掌门。

掌门不能哭。

可她此刻忽然觉得:掌门这两个字,是世上最冷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