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东院,实则是荣国府偏院。
本该由袭爵的他入住荣禧堂,如今却被弟弟贾政鹊巢鸠占。
这叫他如何不恼?
自己俨然成了荣国府对外的门面。
其中虽有他不争气的缘故,但归根结底还是母亲偏心二房。
尤其偏爱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
再看长房这边,虽有贾琏、贾决,终究不得贾母欢心。
下车就被晾在一旁。
贾决立在马车边,对这刻意营造的和乐景象兴致缺缺。
向贾母告退后,径直往墨竹院走去。
临行前不忘告诉贾琏,院中有治跌打的伤药,需要可派人来取。
贾琏闻言心头一暖,到底是同父兄弟。
王熙凤望着众人簇拥贾母的热闹场面,眼中暗流涌动。
某些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王熙凤对贾母尚存一丝期待。
她为荣国府耗尽心血,连嫁妆都填补了府中亏空。
眼见丈夫贾琏这般模样,王熙凤心灰意冷。
贾琏默然认同贾决所言。
经此宫闱 ,贾琏终看清大房在老太太心中分量。
那些天伦之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老太太心里装的,唯有二房那个衔玉而生的宝玉。
其余子孙,在她眼中与常人无异。
贾决对贾母的偏颇不以为意。
内宅妇人终日计较些微末利益,实在无趣。
不如回墨竹院图个清静。
荣国府的危机,掌舵人尚且漠不关心,他又何必费心?
只是需早作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带谁走......
林妹妹和两个丫头是必定要带的。
贾决转身离去,将这虚假繁华抛在身后。
林黛玉望着贾决背影,眼中满是艳羡。
寄人篱下的她,尚不能如贾决这般洒脱。
唯有讨好贾母,方能在荣国府立足。
贾宝玉不耐道:"日头毒辣,快些进府罢。”
贾母笑逐颜开:"宝玉说得是,咱们进屋细说宫中见闻。”
众人簇拥着贾母入府。
贾琏面色铁青——这般差别对待,未免太过明显。
他为贾府受罚无人问津,宝玉一句话却能让老太太移驾。
王熙凤脸色阴沉似水。
回院途中,仆役们纷纷行礼。
贾决浅笑颔首。
几个丫鬟见他俊朗面容,不由羞红了脸。
本应半个时辰的路,竟走了一个时辰。
墨竹院前,两丛翠竹迎风摇曳。
未及推门,便听见小红清脆的嗓音。
贾决摇头失笑——这两个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推门一看,果然见两个丫头对坐饮酒。
小红醉眼朦胧:"晴雯,你若不勤快些,小心三爷赶我们出去......"
话未说完,便伏案酣睡。
晴雯饮尽杯中酒,也倒在摇椅上沉沉睡去。
贾决无奈,先将二人抱回榻上。
收拾残局时,晃了晃酒坛——竟已所剩无几。
随手将余酒倾洒在地。
一股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贾决正忙着收拾,林黛玉却已推门而入。
"哟,决三爷什么时候做起这些粗活了?"她手持素白手帕,掩嘴轻笑道,"正好我院里缺个端茶递水的,若三哥哥不嫌弃,我出五个铜板一天聘你。”
看着贾决擦拭桌椅的模样,黛玉心中颇觉新奇。
这位向来清冷的公子,竟也会做这等杂务,倒像是谪仙下凡来擦桌子。
贾决只淡淡一笑:"颦儿妹妹别光看着,快来搭把手。
等忙完了,我让你见识样好东西。”说着,将一块抹布抛了过去。
黛玉接住抹布,面露难色。
她自幼养在深闺,何曾做过这等粗活?迟疑片刻,还是轻移莲步走到贾决身旁:"三哥哥何必亲自动手?我去叫几个下人来收拾便是。”
贾决摇头拒绝。
他素来不喜外人进入自己的院落——当然, 除外。
上次黛玉随宝玉同来,他倒没这般感觉。
见黛玉仍站着不动,贾决头也不抬地催促:"颦儿妹妹快些帮忙,我新酿了酒,待会儿请你尝尝。”
一听有美酒,黛玉眼睛一亮,终于拿起抹布开始擦拭。
即便做着粗活,她举手投足间仍透着股弱柳扶风的气质。
"欲把西湖比西子。”黛玉轻拢鬓角时,一滴香汗滑落。
贾决不由一怔:这个爱怼人的丫头,安静时倒也别有风韵。
看着黛玉认真干活的模样,贾决嘴角微扬。
只要她不开口,确实是个娴静的 。
正如王熙凤所说,颦丫头这张嘴可是无人能及,贾决此刻深有体会。
两人正忙着,屋内突然传来呕吐声。
"呕!"
"晴雯,咱们接着喝!"
"趁三爷不在,把他的酒都喝光!"
小红醉醺醺的嘟囔声传来,贾决额角青筋直跳。
今日真是劳碌命!转头见黛玉掩嘴偷笑,显然在看他笑话。
无奈之下,贾决只得放下活计去照看两个丫头。
进屋就见地上有些呕吐物,他面不改色地倒了杯水喂小红,又用锦帕为二人擦拭。
这番举动让黛玉目瞪口呆。
在荣国府,向来都是丫鬟伺候主子,何曾见过少爷伺候丫鬟?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贾决却神色如常。
这两个丫头跟了他两三年,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擦完嘴后,他继续去打扫院子,至于地上的 ,就留给两个丫头醒酒后自己收拾——权当给她们个教训,免得日后在外头也这般放肆。
半个时辰后,收拾停当的黛玉眼巴巴望着贾决。
他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馋嘴的林妹妹,哪天我用好酒把你拐走可好?"说罢不等回应,便往酒坊走去。
贾决捧着个古色古香的酒坛缓步而来。
揭开坛盖,紫红色的琼浆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葡萄的清香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林黛玉眸中闪过惊喜:"三哥哥,这可是西域葡萄酒?"
贾决含笑颔首。
黛玉执壶斟满玉杯,浅尝辄止间渐入佳境。
酒过三巡,双颊飞霞的少女已显醉态,踉跄着来到贾决跟前娇嗔:"三哥哥哄人,说有好玩的物件,却只让吃酒。”
见她佯装薄怒的模样,贾决暗自好笑。
正待解释,黛玉已软软倚在他肩头。
幽兰般的体香萦绕鼻尖,背后传来的重量却提醒他佳人已醉。
望着接连醉倒在自己院中的众人,贾决无奈摇头。
只得将黛玉轻轻抱起,忽见她眼角泪光闪动。
对黛玉而言,这是入府以来最安宁的时光。
在贾决这里,她第一次忘却了寄人篱下的愁绪。
见他连丫鬟都体贴入微,心底某处悄然触动。
"若我也醉了..."这个念头闪过,她顺势醉倒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果然,贾决的照料比旁人更为细致。
被抱起时,她悄悄睁眼,见他笨拙的模样险些笑出声。
待被安放在床榻上,见他转身离去,黛玉心头涌起失落。
未几却见他端着铜盆回来,温热的巾帕轻柔拭过她的柔荑,又换了块热巾为她净面。
备好醒酒茶后,贾决静静守在榻前。
连日操劳的倦意渐渐袭来,贾决不觉倚着床柱沉入梦乡。
被他细心呵护的黛玉,也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暮色四合时,黛玉悠悠转醒。
认出这是贾决的卧房,顿时羞红了脸。
发觉自己被他的睡姿困住,又不敢惊动,只得悄悄打量他俊朗的侧颜。
忽见一缕银丝悬在他唇角,原是熟睡中流下的涎水,忍俊不禁地抿嘴轻笑。
林黛玉银铃般的笑声惊醒了熟睡的贾决。
贾决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依稀记得昨夜林妹妹醉酒后,自己忙前忙后照料的情形。
"没想到三哥哥这般人物,睡相竟如此可爱。”林黛玉掩唇轻笑,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贾决下意识抹了抹嘴角,想要擦去并不存在的口水。
因睡姿不当而发麻的手臂却不听使唤,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
见他这般模样,黛玉笑得愈发开怀。
笑罢竟从怀中取出绣帕,轻轻为他拭去额间细汗。
贾决一时怔住。
他们何时这般亲近了?
"不如将帕子留给我......"话未说完,黛玉已羞红了脸:"三哥哥连女儿家的贴身之物也要?原来也是个登徒子。”
贾决急忙解释:"我是想让人洗净了再还你。”说罢温雅一笑。
黛玉眸光微黯,方才的欢喜霎时化作失落。
这时小红红着脸进来认错,晴雯也怯生生跟在后头。
见两个丫头这般乖巧,贾决心头涌起几分欣慰。
"去把屋子收拾了,下不为例。”他摆摆手,"再去柳二嫂处取些吃食来。”
正说话间,黛玉已整理好衣裙。
想到自己竟在男子房中酣睡,脸上又飞起红霞。
院外忽传来紫鹃的呼唤。
黛玉匆匆出门,只见满院灯火通明,照得墨竹院亮如白昼。
紫鹃暗自吃惊:这满院红烛一夜便要耗费半两银子,三爷哪来这许多银钱?
黛玉望着璀璨灯火,也不由怔住了。
三哥竟也有这般挥霍的一面。
林黛玉虽算不清满院红烛值多少银钱,却也晓得必是价值不菲。
烛光映亮墨竹院每个角落,暗夜恍如白昼。
远处草虫低鸣,衬着满庭烛火,倒别有意趣。
贾决欲留黛玉用膳,却被婉言谢绝。
毕竟未出阁的姑娘深夜逗留男子院中,终究不妥。
即便贾决是荣国府子弟,黛玉总觉寄人篱下。
这些分寸须得把握。
听闻黛玉告辞,贾决面露惋惜。
最终轻叹道:"原说要给你看样新奇玩意儿,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黛玉这才想起此事。
本以为是他信口之言,不想竟真有准备。
她眼波微亮:"虽不舍得,明日再来领教三哥的稀罕物件。”
说着从袖中抽出绢帕,忽似想起什么,慌忙将帕子藏到身后。
绯红的面色却泄露了心事。
贾决见状只抿唇浅笑。